像黃平這種家中沒有長輩出來做主的情況實在太少?！案改钢藉浴边@句話不是鬧著玩的，沒有經(jīng)過父母同意，就是私婚，沒有媒妁程序，就是茍合，這個更加嚴厲，所以通常媒人都比較拽——不信可以參考巨著《金瓶梅》。

    當然了，黃老爺這種情況，媒婆肯定是喜歡的，這位看樣子當場就能做主，一副金三角作風……到需要長輩出場的時候，估計會有一兩個又聾又瞎的老頭出來撐門面的。

    就這樣閻婆子不停推介各家小姐，黃老爺坐在上首似聽非聽，不知不覺半個小時過去，黃志誠是越聽越煩躁。

    他知道自己的條件不錯，所以媒婆一開始肯定會揀一些條件差不多的女孩子介紹給自己，然而這就意味著裹腳——不裹腳的那是特例，肯定不會出現(xiàn)在第一波推介中。

    更令人郁悶的是，在這個過程里，他是不能流露出“我要找個大腳老婆”這種主觀愿望的……一旦被媒婆傳出去，那么黃老爺頃刻間就會變成士林笑柄。

    一切必須很自然的發(fā)生：媒婆介紹到某個大腳妹子，媒婆拼命掩飾，媒婆拼命夸贊妹子家其他方面的優(yōu)勢，黃老爺被蒙騙，黃老爺被媒婆高超的語言技巧轉(zhuǎn)移了關于大腳的注意力……

    這就叫社會學——當整個社會都病態(tài)到以裹小腳為尊貴標準的時候，某些人必須行事很小心才能不被人當成異類看待。

    閻婆子最終還是失敗了。

    黃老爺在聽完閻婆子的推薦人選后，禮貌地說一句：“閻媒人辛苦了，待我斟酌一二?！敝蠓劈c賞就打發(fā)走人。

    接下來是馬婆子，某人在眉飛色舞中開始接受新一輪轟炸。

    黃志誠這時有點后悔：自己之前算是失職了。如果早兩個月開始cao辦婚事，那么現(xiàn)在就不需要這么急迫：一旦自己按計劃進入熊文燦的幕府，到時候婚期不配合怎么辦？事后再去福州的話，耽誤事怎么辦？

    總之，因為某些上不得臺面的原因，造成了眼下這種尷尬局面，還有可能拖累到正事。

    “唉，之前還是太得意忘形，要想辦法彌補回來才行。”黃老爺這時已經(jīng)魂游天外了。

    不知不覺間，面前口沫橫飛的媒人已經(jīng)換成了金婆子，黃志誠也已經(jīng)煎熬了足足一個半小時：“明天讓管家來聽！”看著金婆子手中的小冊就快翻到底，黃志誠不無輕松地想到。

    就在這時，轉(zhuǎn)機出現(xiàn)，黃志誠的耳朵里，今天第一次聽到了“包腳”這個關鍵詞。

    不動聲色地輕咳一聲，一旁早有小廝捧來唾桶，黃老爺吐口水，擦嘴，然后順勢起身去后面消解……坐了一個多小時，又喝茶什么的，總要允許老爺方便方便吧。

    方便完后，黃平再一次回到花廳，用濕手巾把子擦擦臉，黃老爺這一刻貌似精神矍鑠了很多：“嗯，方才那戶人家，你從頭說來?！?/br>
    金婆子不疑有他，就將剛才被打斷的那戶人家的故事，從新道來。

    這戶人家姓鐘，在杭州城里名望不顯，不過確是縉紳無疑。鐘老爺祖上是正德年間瓊州名臣鐘芳的邊系旁支，鐘家世代詩書傳家，這期間也是幾起幾落，好在家規(guī)嚴謹，少有子孫不肖之事，每隔一些年頭，總有人出仕，故而家運不墜。

    鐘老爺本人做過一任南京國子監(jiān)司業(yè)，一任知府，前幾年魏忠賢得勢，鐘老爺一看朝局勢頭不對，果斷致仕，現(xiàn)如今賦閑在家。

    鐘家有二子一女。長子以舉人出仕，現(xiàn)任廣東南?？h縣丞，次子無功名。

    而媒婆打算推銷給黃老爺?shù)倪@位，便是鐘家的嫡長女：閨名鐘秀秀。

    鐘秀秀之所以被金婆子放到冊子的最后，是有原因的：鐘家這位大小姐，小時候被拐賣過。

    當年鐘家小姐被拐子騙走的時候，只有5歲，后來被賣到溫州偏僻的平陽縣一戶許姓鄉(xiāng)紳家里。所幸這許鄉(xiāng)紳買人，是因為家中七子，獨缺女兒，當初看鐘秀秀聰明乖巧，便從拐子手里買來當義女撫養(yǎng)。

    所謂鄉(xiāng)紳，其實就是鄉(xiāng)下人，這鄉(xiāng)下沒那么多講究，鐘秀秀從小便沒有裹腳。事情一直到鐘秀秀十六歲那年，才出現(xiàn)轉(zhuǎn)機：拐子因為另一件案子被抓進衙門。

    幾把夾棍拉下去，拐子在公堂上屎尿橫流，當即開始吐口，然后越吐越多，鐘秀秀這一樁也夾雜在其中。接下來就順理成章，鐘老爺當時致仕不久，聞訊一張片子遞到仁和縣衙，連帶著使喚銀子一并賞下，衙役們當即賣力做事，沒幾天就把二拐子捉拿歸案——拐子之間轉(zhuǎn)手小孩很平常。

    鐘家大小姐終于被找到。

    當鐘老爺10余年后再見到自家女兒時，鐘秀秀已經(jīng)出落得亭亭玉立，英姿颯爽……從小有7個哥哥領著玩，不颯爽也說不過去?？吹揭呀?jīng)改名許寶兒，容貌酷似自己的鐘秀秀，鐘老爺當即嚎啕大哭一場。

    這之后就是兩家談判了：許鄉(xiāng)紳夫婦是拿鐘秀秀當小棉襖養(yǎng)大的，從小吃穿不缺，丫鬟婆子這些都有配備，對女兒并無半分虧待。現(xiàn)如今養(yǎng)成大姑娘了，眼看著就要談婚論嫁，咳……人家親爹出場啦。

    鐘老爺這邊首先是慶幸：女孩兒被拐走，賣到青樓伎館再平常不過，鐘秀秀能在許家安穩(wěn)長大，這已經(jīng)是僥天之幸了。

    其次是難辦：又不是天天挨打的童養(yǎng)媳，理直氣壯領走就完事，人家是當小姐養(yǎng)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