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 林保全聽到這里后,微微點頭:熊老爺方才說的這件買賣,是在他兄弟二人昨晚的幾樣猜測之內,此事并沒有出乎他的意料。 閩地多山,州縣出鐵坑者不知凡幾,爐作遍地,閩鐵歷年來行銷大明兩京一十三省,名頭響亮。林家兄弟所在的福寧州,不但有鐵坑,連官辦的銀坑都有;林氏宗族自身就有山里鐵坑的股子,收購鐵料不算什么大事。 唯一可慮的是,這熊老爺方才點明要一整船鐵料,這讓林保全有些警醒:鐵料是粗貨,少有人整船躉購,這熊老爺口中的外埠基業,怕是沒那么簡單。 想到這里,林保全捻須問道:“不知所購鐵料,熊東主欲送往何處?” 熊道呵呵一笑,中指節在面前的黑漆嵌螺鈿龍戲珠桌面上輕輕叩兩下,然后緩緩吐出兩個字:“大員”。 “嘶……”二林乍一聽這個地名,同時吸一口涼氣。饒是哥倆之前肚里已有腹案,但是怎么也沒有料到,鐵料竟然是送往大員的! 這時距離大員換新主,只過去2個多月時間,林氏兄弟自然不會知道那邊是什么情況。所以兩兄弟的第一反應都是:買辦兄你好!……他們這一刻把熊道當成了紅毛買辦。 可惜大明朝不講究這個,東南沿海的商人們和色目人做了上千年的生意,這年頭沒人鄙視買辦,因為色目人還沒有發動鴉片戰爭,所以還不是很拽,大伙都以收了色目人的貨款跑路為榮…… 聽到大員這個詞之后,二林頓時把整件事捋個清楚:紅毛人在大員日子難熬,四處花銀子尋大商人代購貨品,這早已是閩粵沿海公開的消息,看來這位熊老爺也是其中之一。二林沒想到的是,紅毛人的線放得如此之遠,居然在杭州城也有人幫彼輩運籌。 林保全足足沉吟半盞茶的功夫后,這才抬起頭來,對著熊道問道:“在下慣常聞得,這‘大員之人’,平日里愛得是生絲,喜得是瓷布,似鐵料這等粗貨,大約也是賣不上價錢的?!?/br> ……林保全半生行商,自然謹慎,心知在這杭州城里,“紅毛,荷蘭人”這等話語最好不要出口,所以他此刻用“大員之人”來代替。 熊道聽完后,微微一笑:這二位是揣著糊涂裝明白。他此刻自然不會揭破,于是他揣著明白裝糊涂:“賢昆仲但請放心,大員島此刻百廢待興,那‘島上之人’都是要做長久買賣的,怎能讓奔波送貨的朋友沒得賺頭?” 說話熊道便伸出一個戴滿戒指的巴掌來:“五分,一斤生鐵五分銀子”。 第146節 珍珠,又見珍珠 林氏兄弟對于運貨去臺灣這種差事,并不是很抵觸——無論是去臺北的弗朗機人那里,還是去大員的荷蘭人那里。 閩商自古就有行船去臺灣的貿易行為:和土著交易鹿皮硫磺。 林家所在的福寧州,緯度要高于臺北,所以只要冬季北風刮起,就可以發船。這中間雖說橫渡海峽風險大,但主要是風向問題,就怕半途風向改變,其余的風險因素反倒很小。 林保全年輕時不止一次去過臺北和土人貿易,大員也去過一次,現如今坐鎮臺北的是弗郎機人,林家的船雖說再沒去過臺北,但是閩商對弗朗機人的境況還是很清楚的。 弗朗機人在臺北,可以說窮得只剩下錢了。 由于在當地腳跟未穩,并且和土著關系不好,弗朗機人并沒有多少貨物能用來貿易:拉一船貨物出門,然后帶一些銀子和對方的特產回航,這才是海貿最劃算的交易方式。 弗朗機人在臺北的城堡里只有銀子,沒有貨——菲律賓自己每天都在等著明船運貨過去。所以這兩年閩商很少去臺北,哪怕弗朗機人免稅,黃絲也按白絲的價錢算,大伙一樣不愿去。 至于盤踞在大員的荷蘭人,林保安雖說信息不暢,但是如果自家運一船貨過去,荷蘭人必定是歡迎的,這一點他很清楚。 …… 林保全聽完方才熊道之言后,略略點頭:5分銀子一斤生鐵,這個買賣做得——閩地最好的生鐵也不過1分多銀子一斤。 又是他再一次開始沉吟,主要是在估算這其中風險:過海是一道,洋面不靖是一道,鐵料總價不足又是一道。 前兩者能規避——從福建最北端的福寧州乘北風出航,斜斜往東南方越過海峽,然后沿臺灣海岸線南下,順利的話可以避過福建南端洋面上的亂局,直達大員。 而后者就有些棘手:鐵料,不論生熟鐵都屬于粗貨,林家的興安平號是600料(按每料載重72kg)福船,滿打滿算能裝8萬余斤生鐵,這一船貨,總貨值不過4000余兩銀子,即便是5分銀1斤鐵的高利,依舊不劃算出海一趟——興安平號往日出海運銷雜貨,貨值最低也在一萬兩白銀,大部分時候都超過萬五千兩。 考慮清楚后,林保全這時沉聲說道:“總價不足,要夾一批貴重貨才夠?!?/br> 一直在旁邊默不出聲的劉合劉管事,這時卻突然開口說道,“侯潮門劉家庫房,我家老爺尚有百擔生絲存于彼處,林老兄若要配貨,生絲最是合適不過?!?/br> …… 林保全驚訝地看了劉合一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咧著滿口黃牙,嘿嘿直笑的jian臣面孔:“我家老爺吩咐過,熊老爺的買賣就是劉家的買賣,林老兄該不會連我家老爺都信不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