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什么要說的嗎？沒有的話我們就走吧。”嚴歌續(xù)虛攬著賀恒光出聲。

    賀恒光從嚴歌續(xù)身上起來,擼起自己的褲腿,露出中筒襪往上一截黑色材料的假肢，幾乎是懟到了賀青面前。

    賀青盯著他的腿看了許久，終于苦澀地笑出聲來:“這就是你恨我的理由嗎？”

    放下褲腿陪著嚴歌續(xù)的輪椅已經(jīng)走到了門口的賀恒光，莫名其妙地看了賀青一眼，好笑地說:“我恨你做什么？”

    “我裝了新假肢,有著還算過得去的工作，還有了喜歡的人，再怎么也比你過得好吧？”

    嚴歌續(xù)聽著忍不住笑，合著這是想炫耀新假肢嗎？

    出了門嚴歌續(xù)才問:“今晚去我家吃飯吧？我爸媽喜歡我?guī)笥眩阋幌耄蝗ヒ矝]事。”

    “見見見見家長嗎？”

    “就是普通吃個飯。”嚴歌續(xù)哭笑不得。

    “可以昂。”賀恒光從善如流，給他拉開車門,又彎著腰給他搭著肩膀借力。

    嚴歌續(xù)站起來的速度并不快，但還是覺得眼前霧蒙蒙地一片，雙腿有些無力地掛著鞋子，就連柔軟的皮鞋帶著都覺得有些沉重，整個人掛在賀恒光身上，偏偏又比人高上不少，就連褲腿都蹭在地上，膝蓋要往下滑。

    賀恒光連忙攬著他對著車上喊:“宋寧哥，搭把手。續(xù)哥不舒服。”

    嚴歌續(xù)耳邊嗡嗡的，想說也沒有很不舒服，就是虛。

    一直到宋寧和賀恒光把他一人一邊地架上車，他對著暖風口吹了好一會兒，又被塞了一個熱水袋的時候，嚴歌續(xù)才后知后覺的意識到他的手腳是真的拔涼拔涼的。

    賀恒光緊張地盯著他看，嚴歌續(xù)搖了搖頭想出聲說沒事兒，卻又猛的帶起了一陣嗆咳，這一周以來查賀青的資料神經(jīng)都還繃著，剛才被賀恒光那么一親，那根神經(jīng)驟然一松，只覺得整個人的關(guān)節(jié)都被卸下來，疲得厲害。

    趕上傍晚堵車的時間，車一開一停，一頓一頓的，嚴歌續(xù)很快開始犯惡心，往往是咳嗽還沒停下來，就連著一陣干嘔，時間一長坐也坐不住，又不能躺下來，只能稍微靠在賀恒光身上，兩條大長腿有些委屈地窩在一邊。

    “我要吐了。”嚴歌續(xù)話音剛落，就劇烈地干嘔了一下。

    賀恒光眼疾手快地扯了個不知道裝什么的塑料袋給他撐開接著，下一秒嚴歌續(xù)就反出了中午還沒消化完全的食物殘渣，喉頭都是一陣兒劇烈的酸氣。

    聞到這種氣味，吐得更加一發(fā)不可收拾，整個人搖搖欲墜，幾乎是靠賀恒光攬著讓他不往下摔。

    “宋寧，靠邊停一下車吧，吐得厲害。”賀恒光出聲。

    嚴歌續(xù)也顧不了停在路邊是不是要交罰款，以及更加阻礙交通了，被扶著在路邊的花壇又吐了好一會兒，吐空了整個胃才消停些，整張臉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宋寧取了后備箱的便攜式的小氧氣瓶給他吸了會氧。

    “還……回家嗎？”宋寧試探著問。

    “回吧。”嚴歌續(xù)難得在回家這件事情上意外地堅定。

    賀恒光有些訝異，從幾次嚴歌續(xù)提到家里的態(tài)度來看，賀恒光覺得對方的父母大抵和嚴老師一樣，都是極溫柔的人，難受的這面兒，嚴歌續(xù)不應(yīng)當想露出來才對。

    但嚴歌續(xù)點頭說了回家，宋寧就繼續(xù)往家里的方向開。

    接近大宅的時候嚴歌續(xù)提前停了車，在車里緩了好一會兒，在嘴唇上用牙慢慢地磨出一點微末的血色。

    今年冬天他必須得回來一趟才行，嚴歌續(xù)有種預(yù)感，見一面少一面，他不想給對方的留遺憾。

    對于賀恒光的縱容也源于此，他繼續(xù)端著或許對方更惦記，就像吃不到嘴里的糖，就總覺得甜，想象里都是好吃的，但是對方會慢慢從他這里嘗到苦澀的滋味，知道原來親吻并不總是美好的體驗，可能會從他嘴里嘗到腐朽，也會品到死亡。

    下車的時候坐在輪椅里，嚴歌續(xù)的身子仍是歪向一邊，有些吃疼地佝僂著身子，想要把自己的蜷成一團似的，賀恒光看著他別扭的姿勢，單膝跪在他面前，露出一面踏實的后背。

    “嘶……真要背啊？我可也不算輕。”嚴歌續(xù)按著胃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也不重。”賀恒光固執(zhí)。

    嚴歌續(xù)總覺得對方大概是覺得對他有虧欠，總想幫他做點什么才甘心，但誰欠誰的，哪還算的清楚呢？

    嚴歌續(xù)趴在了少年的薄背上，感覺到自己身下的那具軀體稱不上多壯，但也絕不柔弱，背著他的每一步都踏得踏實，連一絲搖晃都不曾。

    少年人沉默堅實的脊背，和蹲在被窩有些可笑的哭臉揉在一起，嚴歌續(xù)腦子里昏沉，時而是對方帶著點兒揶揄喊他:“大少爺，您又跑地圖哪個犄角旮旯去了？別動了，我去找你。”

    時而是對方一本正經(jīng)地說:“師傅，今天份的作業(yè)麻煩您看一眼了。”

    再然后是對方眉飛色舞，喜上眉梢地吆喝上一聲謝謝富婆。

    最后腦海里全是密密麻麻的左一聲嚴老師，右一聲續(xù)哥，開口閉口都是我喜歡你。

    堪稱聽覺污染，腦殼子嗡嗡的，但似乎又算不上噩夢，只是在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時間的縫隙里，對方已經(jīng)一點點地滲透進他的生活，成為占據(jù)著他的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嚴歌續(xù)再醒過來是在一張有些陌生的大床，周圍也是陌生的裝潢，他半躺坐在床上，臉上的氧氣面罩帶起來一片隱約的白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