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日本，空氣中猶存著一絲濕潤。

    正值冬春交替，寒意不減，女人不由得緊了緊身上的羊絨大衣。

    她下了車，短靴在柏油路上磕出一聲脆響。

    “……到了。”

    眼前是一座普通的獨棟小宅。

    晨光在淺褐的墻體上游弋著，窗縫飄出一股濃郁的飯香。

    柏崎智江輕嘆了口氣，面色困倦。

    大賽結束，藍鎖的少年們被放回了家，開啟了長達兩周的休假。

    然而，她的工作還沒結束。說白了，她是被繪心甚八派出來收拾爛攤子的。

    「藍色監獄計劃」。

    ——這個青訓營的本質，是一場社會學實驗。

    全國各地的少年射手收到足聯發出的「入選強化集訓」信函，在繪心極具煽動力的宣講后，將同意書交由雙親簽字，向學校請假，只身入局。

    所謂“敗者永遠不能入選國家隊”的懲罰條款，并未出現在同意書中，自然也沒有法律效力。

    這套話術更多是為了施加心理壓力。

    淘汰者離開訓練設施后會被立即告知真相，以示安撫。

    優勝者則繼續留在這信息不對稱的高壓環境中，誘發出在極端狀況下的超常表現。

    歷經近三個月，企劃的第一階段終于告一段落。

    “……現在，全球各地的贊助商紛紛入駐，大量資金流入，企劃的性質也隨之改變。”

    帝襟杏里解釋道：“我們必須為所有選手補發一份更為翔實的協議，明確新的條款與責任。”

    他們保證所有參與者的自愿性，但規則也同樣嚴格——一旦選擇退出，就永遠無法重新進入。

    栗紅短發的女人遞出一迭裝訂好的紙張。

    “我將資料通過郵件發給了所有選手。但贊助商的要求是保持高參與率，尤其是大賽中表現出色的幾名球員，必須繼續參與第二階段！”

    她露出抱歉的笑：“這些人——得麻煩智江你親自上門遞交紙質協議，和他們的父母面談。”

    “……對了！你的工資已經翻了好幾倍，行程中所有花費通通報銷！”

    “呃……還有，協議簽成還有額外的獎金！真的！！”

    就這樣。

    柏崎智江今天也在為賺錢奔波。

    “啊……您就是柏崎教練吧！”

    開門的是一名挽著發髻的婦人：“快請進！”

    她的神情有種近乎澄澈的溫柔，聲音不急不緩。

    “什么味道……媽，你的厚蛋燒要糊底了！”

    一道清潤的少年音從屋內傳來。

    婦人“欸欸”地驚呼著，擰身小跑進廚房。

    智江被留在玄關。

    她沉默了一秒，選擇換上拖鞋，順便把門帶上。

    “謝謝……小世！真是可靠的兒子呢。”

    廚房內，少年一邊關火，一邊用鏟子俐落地翻動蛋卷。

    他像是剛起床，只穿著件無袖背心，露出兩條結實手臂。

    墨發像被大風刮過的草坪，頑固地在腦后翹起。

    女人與那對藍眸撞了個正著。

    “……智、智智江小姐——？！！”

    他發出一聲慘叫。

    ...

    桌上是一頓豐盛的家常早餐。

    熱騰騰的味噌湯，碗里漂著豆腐塊和蔥花，煎烤得恰到好處的秋刀魚外皮酥脆金黃。

    只有那一碟厚蛋燒火候有些過了，表面呈現出淡淡的焦褐，卻仍然散發著雞蛋的香氣。

    “真是麻煩您了。”

    婦人又端出盤顏色鮮亮的漬蘿卜：“孩子他爸下午要出差，只能麻煩您早上過來……”

    戴著黑框眼鏡，留著絡腮胡的中年男人迎了出來：“教練吃過了嗎？不介意的話，一起吃些吧。”

    他瞧見了那盤蛋卷：“哈哈，今天的Special是焦香風味呢。”

    夫妻二人拌起嘴來，家庭氛圍輕松和諧。

    智江也不再推辭，她確實有點餓了。

    與此同時，竄進房間的少年終于走了出來。

    他換了件襯衫，睡亂的頭發用水沖過再吹干，柔順地垂在額前。

    “……早上好。”

    少年坐到女人身邊，身子繃得直直的。

    “哦，收拾得很帥氣嘛，世一？”

    “爸……！你沒說是今天來啊！”

    “是嗎？”

    男人摸了摸下巴：“不要在意這些細節，趕緊開動吧！”

    飯桌上，幾人談起大賽結束后的那場采訪。

    “柏崎教練出現在屏幕上時，大家都驚嘆是一位美人呢！……啊，小世那番話也是，引起了大轟動！”

    婦人笑著，語氣中透著滿滿的驕傲。

    “是啊，我看播放量已經超過百萬了。”

    智江點頭。

    那枚制勝球讓他聲名大噪，說是整個企劃的看板郎也不為過。

    潔世一的眉梢微微揚起，又趕忙塞了口飯，壓出快要浮現的笑意。

    他豎起耳朵，放出全部感官來捕捉女人身上的細枝末節。

    “世一從小踢球就很在行！5歲的圣誕禮物就瞄準了W杯！”

    “對對，每天都坐在電視機前看球賽，如果被轉臺了就會大哭！”

    嗯？好像有點不對？

    “還有啊，哭完后就呼呼大睡，經常忘記做功課。”

    “所以在校成績一直都不怎么好……”

    “爸！媽！”

    少年恨聲阻止：“這根本是在諷刺我吧！”

    旁邊傳來一聲笑。

    潔世一幾乎能想象出那副畫面，水紅唇瓣彎起，氣流輕柔地從她唇間滑過……

    他驀然紅了耳根。

    飯后，女人打開公文包。

    “「藍色監獄計劃」再啟動后，將會受到大量媒體的關注和曝光。因此，選手需要放棄影像資料的獨占權，允許項目方和贊助商進行商業化使用。”

    她一條條地解釋：“請放心，在合理范圍內，選手的隱私權將受到嚴格保護。”

    “另外，醫療保險、意外傷害保障都會升級……如果確認無誤，并愿意繼續參與二階段的企劃，請在這里簽字蓋章。”

    潔父放下協議：“怎么樣，世一。”

    “你想繼續留在Blue  Lock嗎？”

    少年攥緊了拳頭：“是的。”

    【勝利的激昂、進球的快感，以及憑借自己力量改變世界的喜悅……】

    【我在Blue  Lock，徹底蛻變了。】

    “這條路的前方，還有世界第一的位置在等著我！”

    他下頜緊繃，藍眸中閃爍著強烈的渴望。

    毫無意外的答復，智江卻依然露出微笑。

    從排名倒數到一夜成名，這段路十分艱辛，卻也從側面證明，他是最完美適配這場實驗的人選。

    繪心將他從日本的足球理念中拯救，或許少年也將成就這項企劃，成為走向世界的超級前鋒。

    見證一名未來領軍人物的成長，總歸令人心潮澎湃。

    ...

    “潔選手，謝謝你在采訪時為我說那些話。”

    三方會談結束后，在潔母的勸說下，兩人出門散步。

    “這沒什么！是那個時候……向您承諾過的。”

    潔世一的眼神微微黯淡。

    一起在廚房對她許下約定的橙發少年，國神煉介。不知道他現在去了哪里，大抵是回老家秋田了吧。

    女人也想起來了。

    聽繪心說，那邊的敗者復活賽也馬上收尾，這些孩子說不定很快就能重新碰面。

    “那個！智江小姐！”

    難得的獨處機會，潔世一鼓起勇氣：“我……帶你轉轉埼玉吧！”

    智江歪了下頭：“我沒說過嗎？我也是埼玉出身。”

    她提了個方位，少年一愣，隨即瞪大眼睛：“……是西高那邊！我有去過！”

    潔的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種奇妙的波瀾。

    過去的十幾年里，他們或許無數次在這片土地上擦肩而過，彼此卻從未相識。

    湛藍的晴空，幾道飛機云輕盈地交匯，鋪展出棉絮般柔軟的拖拽痕跡。

    【總感覺，像命中注定一樣。】

    少年不自覺地抓了抓頭發，露出一口白凈的牙齒。

    “……傻笑什么呢？”

    女人疑惑。

    時間充裕，二人干脆乘上車，前往近郊的童話主題景觀公園。

    紅瓦尖頂、藍墻的小房子沐浴著陽光，湖光山色相映成趣，暖意融融。

    樹叢間立著許多小雕塑，好似白色河馬的卡通人物站成一排，憨態可掬。

    “智江小姐，我們交換吧！”

    潔選中一對擺件，遞了一只到她手中：“畫出對方的樣子。”

    工坊內擺滿了燒制好的白色陶瓷小人，每一個都光滑潔白，桌邊懸著五彩斑斕的顏料盒。

    太久沒做過手工，感覺回到了小學時期。

    先上膚色，然后黑劉海……再穿上球衣就好了。

    另一邊，少年卻描畫得很細致，柏崎智江看著他在那對二次元大眼睛里點上一串細碎高光，不禁啞然。

    “嘿嘿。”

    潔世一覺得自己很好地還原了美貌，探頭往她的小人看去——

    (  ??  ??  ??)

    強忍了一秒，他笑出聲來，藍眸好似清澄而歡快的流水。

    少年用拳頭抵住自己唇角，肩膀和胸膛微顫。

    “...”

    柏崎智江面無表情地看他。

    “沒想到智江小姐也有不擅長的事……”

    他呲著牙，又急急去拉她：“別擦掉！我喜歡！”

    摸著那滑白的手腕，少年又輕輕搓了一下，拇指在她手背上流連。

    “畫得很像……”

    女人挑眉：“你長這樣啊？”

    盯著那滑稽的簡筆畫五官，潔世一努了下嘴，瞪大眼睛，翕動鼻翼：“對啊，看——！”

    智江被逗樂了。

    她笑得很開懷，妍麗的眼梢瞇起，日頭正正地照下來，讓人目眩。

    潔世一盯著她看。

    工坊門廊上風鈴叮嚀，也在他心口輕輕敲打。

    【能和智江小姐相遇……能與她的命運軌跡交匯。】

    【真是太好了。】

    在公園轉了一圈，回到家里已是下午。

    智江又被婦人拉著看家庭相冊，不知不覺中，連晚飯也在這里吃了。

    “天色都這么晚了！”

    潔母驚呼：“智江小姐今天就留宿下來吧？”

    “謝謝您的好意，但我明天下午約了其他選手家長面談……”

    “不是還有一頓早餐嘛。”

    婦人握著她雙手：“老家那邊正好寄了份鹽漬魚，明早我烤給您嘗嘗！”

    盛情難卻。

    或許是因為家族人口稀少，太久沒感受這樣活潑溫馨的家庭氛圍，智江還是點了頭。

    “……那個。”

    洗了個熱水澡，女人換上潔母提供的睡衣，站在自己即將入睡的房門口。

    門邊掛著男士校服，一張大大的諾埃爾·諾亞海報，支架擺著各式球星手辦。

    單人床被換上了松軟的被子。

    空氣中殘留著洗衣液的淡香。婦人笑意綿綿，沒意識到任何不妥。

    “今晚就讓小世打地鋪了，放心休息吧！”

    ——為什么會讓她和自己兒子睡一屋啊，這位太太！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