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贏了？

    方笑云暗自苦笑。

    他在河里掙扎，身邊八百里狂濤，若有別的辦法，誰愿意冒死做這樣的事。

    “好，咱們講理。”

    他不看文章，而是低下頭對著赫連純美的眼睛：“你我素不相識，也沒有結(jié)仇，對不對？”

    “你不配。”赫連純美冷冷回應(yīng)。

    “我不配，可是我有理。有理走遍天下。”方笑云笑笑，“你們這次押運的物質(zhì)一定非常重要，非常值錢。”

    怎么扯到這些？赫連純美有些困惑，刀筆鐵吏臉色微變。

    “不過是些民生之物。”

    “不過是些民生之物......冬天來了，你知不知道？”

    “......”赫連純美莫名其妙。

    “沒有這批物資，城里城外會死很多人。”方笑云認(rèn)真視說道：“仗打完了，盜匪卻多了，缺衣少食的人鋌而走險，殘留下來的小股古越軍隊，蠻人，還有逃兵。你們在路上沒遇到過？”

    人們的視線隨他一起投向遠(yuǎn)處的車隊，可以看到有衣衫襤褸的人捆在一起，神色凄惶，垂頭喪氣，也有目光兇狠之輩。

    “你想說什么？”赫連純美冷著臉追問。

    “看，這就是將軍與將軍之女的差別。”方笑云說道：“欽差大人今天進城，看到你一定很開心。忘了說，聽說將來你會入宮，帶著好名聲很重要。”

    最后的“你”字被刻意加重，赫連純美到入宮二字，臉色微白。

    “你要是嫉妒，大可去找欽差告狀。”

    “先別著急。”方笑云接著道：“你與三把槍帶隊押運，還有那個家伙。”瞥一眼文章，“途中你偶爾聽到我的名字，和關(guān)于我的一些事。對了，講這些的人并非故意說給你聽，他們只是閑聊，被你無意間聽到。”

    赫連純美眼里閃過驚異。

    “你聽到我在軍中仗勢欺人，胡作非為，什么遲到早退，偷懶強奪，擾民惹禍，還把無辜的人打斷腿。后來又聽說，是我設(shè)計引蠻人去聊城，險些釀成大禍。”

    “將軍歷來治軍嚴(yán)謹(jǐn)，你也不差。聽到這些你很生氣，于是追問一番，又知道我當(dāng)面頂撞將軍，得罪小王爺，戰(zhàn)后以養(yǎng)傷為名躲起來享福，實則逃避戰(zhàn)場，不遵調(diào)遣，偏偏還有后臺護著，軍法都處置不了。”

    講到這里輕輕嘆氣，“我能想到的就這么多，不知道有沒有別的。”

    赫連純美愣愣地望著他，幾次欲言又止。

    “我猜中了？”方笑云笑著問。

    赫連純美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你押著車隊進城，過了城門。”停下來想了想：“應(yīng)該是這個時候，忽聽有人說發(fā)現(xiàn)我在南大街......你發(fā)現(xiàn)我了，呵呵，事情就是這么巧。”

    巧合往往是必然，赫連純美漸漸明白方笑云想要表達(dá)的意思。說不清為什么，在她心中，那張丑陋的臉依舊令人痛恨，卻不像之前那樣厭惡。

    “你身邊全是高手，有天聽地視之能。我嘴賤，愛說一些不該說的話。你聽到了，憤怒了，正義了。”方笑云笑起來。“呵呵，決心為民除害，為國鋤jian。”

    “你是怎么知道的？”赫連純美忍了半響終于問出來，言罷緊緊咬著下唇。

    “傻姑娘，難不成跑到將軍府對你說：嘿，蒼州有個姓方的家伙，他惡貫滿盈，您趕緊去伸張正義？”

    方笑云語氣和眼神讓四周的玄甲騎兵更覺得羞恥，恨不得撕了他的嘴，但這番話點破主題，將大家心內(nèi)了然的陰謀一把掀開。

    赫連純美感覺很受傷，還很委屈，她已明白自己被人利用，但不理解，方笑云既然推導(dǎo)出一切，為何不分辨、不解釋，非要采用這種激烈的方式羞辱自己。現(xiàn)在好了，自己丟臉，連累父親，他又何嘗不是死路一條。

    做事圖一時暢快，損人不利己......這個人腦子有病。

    內(nèi)心煎熬時，方笑云在耳邊喋喋不休。

    “其實我這個人很好說話。剛剛你來的時候，我準(zhǔn)備好認(rèn)罰，抽鞭子打棍子關(guān)黑屋，反正不是頭一回......”

    “夠了。”

    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說了，文章不能這樣眼睜睜看著赫連純美被羞辱，開口打斷。

    “既然知錯準(zhǔn)備認(rèn)罰，為何還要做叛逆之事？”

    “瞎扯什么呢？”方笑云轉(zhuǎn)回頭，“什么叫知錯？誰是叛逆？”

    “閣下才說過準(zhǔn)備認(rèn)錯認(rèn)罰，之后暴起傷人......”文章深深吸一口氣，努力讓情緒平靜下來。

    “是認(rèn)罰，沒有認(rèn)錯。”方笑云認(rèn)真說道。

    “既無過錯，為何認(rèn)罰？”文章臉色微沉。

    “這個問題好。”

    方笑云上下打量他，表情變得奇怪，“據(jù)說刀筆鐵吏專門調(diào)查各種冤案，這都沒見過？”

    文章冷冷說道。“襲擊玄甲軍卒，脅迫朝臣，這些事情你要否認(rèn)！”

    “這么多人看著，賴是賴不掉的。”方笑云朝周圍看看，樣子很是無奈。

    “這樣是算不算叛逆！”文章大聲喝問。

    “不算。”

    文章氣極反笑，“閣下如能顛倒黑白，我把刀筆鐵吏的名號送給你。”

    “顛倒黑白我做不到，刀筆鐵吏名不副實，你自個兒留著。”方笑云輕輕搖頭：“有些誤會需要先澄清。”

    “誤會？呵呵，我洗耳恭聽。”

    “你去洗吧。我等著。”方笑云對他說道。

    “......”

    周圍人群中傳來笑聲，是那種苦忍但實在忍不住的笑，且不止一個。如非局面緊張，后果嚴(yán)重，如果不是那把鐵錐依舊緊貼著赫連純美的脖子，發(fā)笑的人會更多。

    “不去？不去算了。”

    方笑云面容一收，神情嚴(yán)肅起來。“請問這里是什么地方？玄甲軍是誰的軍隊？我是什么人？這位據(jù)說是將軍之女的女將，她是哪里的將軍？”

    接連五個問題拋出，周圍人領(lǐng)會之前，文章變色前，方笑云接下去道：“這里有很多人認(rèn)識我，連這位女將軍都聽說過我，就不用介紹了。至于他們，剛剛這位傳奇的刀筆兄說他們是玄甲軍......想必是真話。我想問的是，在這里，玄甲軍能否不問情由抓一位駐軍統(tǒng)領(lǐng)。”

    隨著這番話，周圍的氣息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凝重，方笑云垂下眼神，腳跺著地面，所說的話風(fēng)一般飄蕩在半空，送到極遙遠(yuǎn)的地方。

    “蒼州城何時成了鎮(zhèn)南侯的領(lǐng)地？”

    ......

    ......

    執(zhí)法權(quán)，簡單講就是各干各事，各歸各管，不能越俎代庖，更不能依靠武力胡來。這很好理解而且很必要，否則豈不是要亂套。

    規(guī)矩是規(guī)矩，實際cao作起來，很多時候可以通融。譬如某個地方剿匪或捉拿案犯，正追著的時候過界到了別的地方，難不成還去官府通報？當(dāng)然是先把人捉住。再比如，軍隊、官差異地遇到有人行兇，必然也是先動手，再通報。

    然而發(fā)生在南大街的事情不屬于那種情形，尤為重要的是，玄甲軍不是一般軍隊，很多人眼里它根本就是鎮(zhèn)南侯的私軍。

    自古以來，王侯為臣者之極，殊不知，每一位擁有實權(quán)的王侯，尤其那些擁有封地、手握兵權(quán)者，皆為帝王防范的對象。上述可以通融的情況，遇到王侯封地時往往生變。譬如蒼云官差，在不通報的情況下去聊城捉人試試？反過來也一樣，鎮(zhèn)南侯部下在本地?fù)碛斜葎e處同僚更大的權(quán)利，但當(dāng)他們到了外地，也會遇到阻礙。

    這些指指公事公辦，倘若主官有私交，另當(dāng)別論。

    方笑云的話實際上按動了長久以來懸在人們心頭的那根刺。眾所周知，赫連為大宇第一宗族，鎮(zhèn)南侯對蒼云早有野心，之前的戰(zhàn)爭證明這點。身為六大神將之一，姓赫連且封候領(lǐng)軍，仍想著多占地盤......他究竟想做什么？

    很多人心里有這樣的念頭，但不會說出來，一旦有人公然質(zhì)疑，那根刺也就插入到血rou之中。

    南大街上寂靜無聲，整個蒼州城安靜下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