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路介明停下來,轉(zhuǎn)過了身,他的眼睛明亮卻也黯淡,月光透了那瞳孔,卻照不亮眼底。 許連瑯抿了抿唇,杏眼眼尾揚了起來,“想了許久,覺得很多話都可以不說,有一句不說我會憋死。” 她輕輕笑著,梨渦露在嘴角,燈火如草木葳蕤,“介明,生辰喜樂,十五歲這一年都要喜樂。” 到底是差這么一句生辰喜樂。 他們關(guān)系的轉(zhuǎn)圜是在他十歲的生辰,這一天注定是不同的。 許連瑯感覺到攥住自己手腕的手指動了動,而后力氣卸掉了大半,像是要松開。 許連瑯另一只手搭了上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不許他放開,“我希望呢,你十六歲生辰的時候,可以吃到我煮好的長壽面。” 第75章 無欲無求 像是尋常百姓家里的丈夫………… 回宮路上, 因許連瑯這一席話,氣氛驟然緩解。 她在前面走,他在后面亦步亦趨, 又像是回到了當(dāng)初在聳云閣時的時光。 時間的流逝映如沙漏,突然就慢了起來。 杏眼含霧如秋水昭昭, 不知道夜深幾許,她緩緩放慢了步子,像是冥冥之中皆有指引, 她總覺得這一切似乎都開始變得緊迫起來。 近日來她總是睡不安穩(wěn),生辰祝賀卻還要記得補給他,她說不清到底是為了什么, 大抵是一次比一次少。 十六歲的生辰,希望她還能在他身邊。 月色寡淡起來, 他們越走越偏,燈火結(jié)彩也越來越稀薄,乾東五所就在眼前, 但誰都沒有主動進去。 滿宮的內(nèi)侍在場, 很多話哪里說得出口。 許連瑯扭頭去看錯開自己一步之遠的路介明,他長身玉立,影影綽綽,燈籠投下的模糊光影很好的勾勒出他的身形, 那管挺直的鼻梁在臉頰括下好深的陰翳。 腰間的絳紅色香囊晃晃悠悠,許連瑯突然就很想聞聞,到底是什么樣的香味可以讓路介明喜愛如斯。 魏姝凝又有什么不同的呢。 她很想親口問問,但又找不到自己的立場所在,更難以深究自己的雜亂心思。 她帶著不知所云的懵然想著今日就到這里,卻沒料到路介明開了口:“jiejie何時與竇大人這般親密了?” 他的這聲提問像是晝伏夜出的鬼魅, 總是在冷不丁時,讓人身后爬滿冷汗。 許連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心虛什么,明明他音調(diào)和緩,但自己就是被這一問嚇的險些炸起了毛。 他既然都開口問了竇西回,許連瑯沖動勁一上來就想回問他舒和郡主。 但終究是不能問出口。 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就是這么奇怪,他可以問她身邊出現(xiàn)的男人是如何來的,她卻不能問那個姑娘與他發(fā)展到了何種程度。 或許也不是不能問,而單單是她不敢問,怕一問了,就沒有了余地。 路介明生有一張艷麗卻也薄情的臉,他眉眼間可以蘸滿溫情,也可以瞬間冷成冰錐,尖銳的頭迫使人不得不應(yīng)答他。 許連瑯就知道今晚還是逃不出的,路介明見到她與竇西回時,的確是姿勢過于令人遐想了,她揉搓著下巴,嘴里吸了口涼氣,一時之間,倒也是不知道從何說起。 她單支腳邁過門檻,另一只腳的腳尖抵在門檻邊邊,她對著手哈氣,顯然還是想要嘗試避了這話題,她半瞇著眼,楚楚可憐,“太冷了,介明,我們進去吧。” 她生怕自己的話不夠有說服力,張開五指叫他看紅通通的像是粗蘿卜的手指,“你看,已經(jīng)腫了,再呆下去,就要生凍瘡了。” 許連瑯是最會拿捏路介明的人。 他的死xue就是她,輕而易舉,不費吹灰之力,路介明宣告失敗。 他親自送她回耳房,又親自在她那間小房子里擺弄她缺了一只腿的板凳。 七殿下挽起袖子,對著釘子木條錘錘打打的模樣,一點也不像是皇子。 像是尋常百姓家里的丈夫…… 許連瑯被自己這樣的想法驚到,她原本靠在圈椅中,猛地躥起來。 見路介明詢問的目光望過來,她只好若無其事的又躺靠回去。 小路子搖著尾巴對路介明獻殷勤,路介明瞥了一眼,這只狗養(yǎng)著養(yǎng)著總是帶了點愛屋及烏的意味,畢竟是許連瑯抱回來的。 他并沒有在乎狗腳沾了多少泥,將它抱在了懷里。 小路子仰著腦袋,享受著主人手指的抓撓,它舒服的直瞇眼,爽上天之余,還不忘禮尚往來,幫路介明舔·舐他修長的手指。 許連瑯佯裝睡著,她閉著眼,借以送走路介明這尊大佛。 她其實并不知道要如何面對路介明的這個問題,談及如何相識實在容易,但之后呢?他總是會繼續(xù)問的。 她不想談,至少是不想今晚談。 但很顯然,路介明并沒有離開的趨勢,他反而慢悠悠開始泡茶,甚至于搬來了四兒那一套工具。 紅泥火爐架在耳房門前,嗆人的煙都被開啟的門縫過濾干凈,因為火苗而起的溫度反倒將室內(nèi)暖的熱乎乎。 路介明不知道從哪里找來個毛絨毯子,輕輕的搭在了許連瑯身上。 許連瑯用手摸了摸,布料柔軟,又厚又軟。 她的下巴頦兒蹭著柔軟的毛皮,渾身的冷氣完全消散了干凈。 她體寒,但路介明總是有辦法可以讓她在最短的時間里暖和起來。 耳房內(nèi)的溫度實在是讓人容易犯困,她原本就是在裝睡,現(xiàn)如今,是真的要睡著了。 直到一縷熟悉的茶葉香味溢入鼻息,她那些瞌睡蟲徹底跑了個一干二凈。 這不就是四兒時常讓她喝的,且越來越不對味的茶。 她攏起毛毯圍著身子,正襟危坐看著已經(jīng)放在桌子上的茶杯。 與四兒沏泡的相比,這杯看起來色澤更為濃重,味道也更為濃郁。 她再粗枝大葉,到現(xiàn)在也該看出來這奇怪的茶,四兒每日按時按點的沏泡,都該是受了路介明的指派。 “這是什么?”她指著這茶,裝睡不下去了。 路介明看上去毫不心虛,他在她面前坐定,看著窗外濃重的月色,月亮越來越淡,他的聲音也像極了此時的月,夜晝交際之時,皎月泠泠,濕寒了幾分,從嗓子眼冒出。 “jiejie既然睡不著,就喝了吧。” 他將茶杯遞到她的手邊,溫涼的眉眼斂著情緒,“加了些驅(qū)寒的藥物,知道jiejie不喜苦,便尋了方子,藥與茶葉按劑量調(diào)和,苦味可以稍稍沖淡些。” 他低聲解釋著,甚至于言明了為什么一直讓四兒瞞著許連瑯的原因。 “宮中人多嘴雜,父皇要我變成個無欲無求的冷血怪物,與jiejie走的近了,會害了jiejie。便也就叫四兒暗中做了。” 許連瑯接過那不知道到底該稱作茶還是藥的湯水,看著路介明因為疲倦而延長了的眼尾,他大概自己也不知道,他力不從心的時候,眼尾就會變成這樣。 雙眼皮褶皺總會腫上幾分,抻拽的眼尾越發(fā)纖長,燭火下,甚至于還有一層薄薄的紅。 之前的疏遠都有了解釋了理由,但為什么如今解釋呢? 許連瑯想不明白,她讀不懂如今的路介明,就像是那個香囊一樣,紅紅的一團掛在腰間不怕被別人瞧見嗎? 她不得不承認,她覺得那香囊礙眼的很。 她小口小口的喝著,其實還是有些苦的,苦味殘留在舌尖,她用力吞咽了好幾口口水,還是存在。 說不感動是假的,他顧念她體寒,才從熱河行宮回到宮中,境遇稍轉(zhuǎn)好一些,就已然想著為她調(diào)養(yǎng)身體。 她托著已經(jīng)空了的杯盞,感受著心底翻騰而出的微妙情緒,跟他道了謝。 “不用。”他還是那副模樣,冷冷淡淡,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壓著衣袍上的繁復(fù)花紋。 到了他們這種關(guān)系,道謝反倒是見外,他那一聲“不用”更是見外。 剛剛談及與她拉開距離是為了保護她,那現(xiàn)在呢,深夜人靜,只有他們二人獨處,他的態(tài)度也著實令她費解。 不親昵,不靠近,但還是對她好。 過分的中規(guī)中矩的,極度克制的冷淡態(tài)度,遠不是他口中所形容的那般。 許連瑯來不及多想,路介明就已經(jīng)接上了之前的話題,這次他直白的挑起了所有的欲蓋彌彰。 “jiejie喜歡竇西回嗎?” 路介明總是可以一針見血,一句話就切中要害,他當(dāng)然會那些兜兜繞繞的套話,無形之間引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但面對許連瑯,面對這件事,他顯然是很迫切。 那雙鳳眼里涌動著暗潮,裹挾著狂風(fēng)暴雨,但那風(fēng)暴口又被藏的不露絲毫馬腳。 他盡力放緩自己那顆躁動不安的心臟,離京之前便就說好,放過許連瑯,事到如今,他不能再縱容自己了。 許連瑯不喜歡他,不會愛他,他不能再不識抬舉。 他的感情不該存在,他死死壓制住,竭力將自己安放在弟弟的身份上,但要如何做個弟弟呢? 他好像根本就不會。 三個月來日日夜夜建設(shè)的心理防線不能就此崩塌。 許連瑯心亂如麻,她唇角掀動,最終坦白,“我不知道,不是不喜歡。” 喜歡或不喜歡,這個世界上并不是非黑即白,是非對錯更沒什么明確,但路介明卻斜斜地勾動了嘴角,他在笑,只是嘴唇在戰(zhàn)栗。 許連瑯對竇西回至少“不是不喜歡”,竇西回至少還有“被喜歡”的可能性,但他呢,連“至少”都沒有。 在他這里,世界是全黑,是非對錯就是懸在腦袋上的一把彎刀,刀刃就對準(zhǔn)了自己的心。 他酸的心口冒泡兒,整顆心都像是浸潤在醋壇子中,腌入了味兒。 他給自己裝束上好弟弟的枷鎖,弟弟為jiejie挑選姐夫,好像應(yīng)該是這樣的。 他控制著自己的肌rou才讓自己終于彎起一個妥善的弧度,“jiejie不必有什么顧慮,竇大人……倒也是不錯。” 他努力心平氣和的給自己挑選姐夫。 “為人極為端正,芝蘭玉樹、謝蘭燕桂,又是世子之位。”他條條列出優(yōu)點,不知道是不是天氣太冷,從心口到唇角都很是麻木。 機械般的講述竇西回的美談,眼睛卻眨也不眨的盯緊許連瑯,力求從她臉上找到一絲的不滿意與否定。 許連瑯并不是很能摸清楚自己的心,在這種迷糊的狀態(tài)下,許連瑯并不想給路介明準(zhǔn)確的答案,也不想在這方面誤導(dǎo)他,也誤導(dǎo)自己。 她思索著,找了個最恰當(dāng)?shù)睦碛桑暗覀儾淮畎。遗洳簧先思业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