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若要細說下去, 總還是有那么幾分糾葛的。 當今大燕朝只有兩支軍隊會常駐京都,一支是王大人統(tǒng)領的羽林軍,主管京都皇城安保, 后先帝又從中抽出人員組成禁軍, 人員簡而精,大多是貴胄子弟,直接聽令于皇帝,只負責皇宮事宜, 說是皇帝近侍也不為過。 竇西回是鎮(zhèn)國公府的世子,出身擺在那里,又是小一輩中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自然而然擔起了禁軍首領,得了個皇宮出入無禁的地步。 禁軍雖脫胎于羽林軍,平日里各司其職, 但趕上京都有什么重大情況,兩方還是會同時出現(xiàn)。 今朝一起行動,也是受了木蘭圍射行刺之事的影響,竇西回掌管的禁軍已經(jīng)在挨個細致檢查成排的馬車,羽林軍守在外圍警惕注意所有的風吹草動。 王大人心寬,這會子的空閑,他便尋了竇西回,話題七轉(zhuǎn)八拐就談到了太子之事。 本來朝廷大員都對此事一再緘默,唯恐被波及。 但這位王大人很有意思,八卦之魂比婦人還要燃燒的厲害,聽聞竇西回全程目睹了此事,更是恨不得貼上去,兩只手捏住竇西回的手腕,兩個人在馬背上拉拉扯扯,旁側(cè)的手下都覺得沒眼看。 竇西回別無他法,眼看著主子們挨次上了馬車,不欲再糾纏下去,快速跟王大人過了一遍事情原委。 王大人拍著腦門兒,自己一個人也能嘰嘰喳喳,“原來是這樣啊,那幫人說的有鼻子有眼的,還以為太子要弒父,陛下顧及皇家顏面,壓了下來。” “果然小道消息,就是不可信。” 他還想再拉著竇西回說什么,竇西回正想拂開他的手,又聽得他道:“竇大人有所不知,皇后娘娘母家那位,已經(jīng)準備好了臟水潑給麗貴妃,你說這,關(guān)人家六殿下什么事兒啊,西北流民的安頓也是太子一力攬了過去,現(xiàn)在出了事,就拉旁人下水……” 他這樣敢說,也是看盡了皇后母子的路數(shù),這樣大的罪名,太子再想翻身就難了。 王大人壓低了音量,話語間意有所指,“竇大人,你久在陛下身邊,可有看出什么門道?” 問來問去,還是錯不開。眼看著陛下身體一年不如一年,如今太子倒臺,所有人都在觀望,到底哪位皇子會是最后贏家。 “要我說啊,八成是六殿下了。麗貴妃這么多年,也沒見著失寵過。”他自顧自的說著,想了想,又補充了句,“就是六殿下這人,看著不穩(wěn)重,穿得太……花枝招展了。” 他自有自己的一套說辭,冷風望他身上撲,他接連不斷的打噴嚏。 有些話私底下可以說,但有些話私底下說了也是要掉腦袋的。 竇西回裝作沒聽見,他淡漠的抬眼,越過一排排馬車頂,輕而易舉的將視線落在那個半披著衣袍的瘦削少年身上。 皇帝原本可以提前回宮穩(wěn)定因儲君犯下大罪而動蕩的朝局,就是為了這位,等到了現(xiàn)在。 朝局的變化讓百官人心惶惶,饒是王大人這般的佛系,都免不了八卦,更不要說京都之內(nèi),波濤洶涌的權(quán)勢爭斗下,會是怎樣的一副光景。 許是他的目光太過于專注,少年被簇擁著踏上馬車時,偏轉(zhuǎn)了頭,鳳眼與他交匯,眸光相撞,電光火石。 路介明抬起手,攏了攏一直想從肩頭下滑的衣服,朝竇西回點了點頭,幅度太小了,幾乎可以被人忽視。 竇西回額角緊了緊,“王大人也辨別不出璞玉。” 王大人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只窺見了少年的一片衣角,馬車四角檐下的鈴鐺晃了起來,大部隊慢慢開始挪動。 王大人牽著韁繩,打算調(diào)轉(zhuǎn)馬頭回到部隊最后方,他慢悠悠的哼哼,“我這種小角色還是不要摻和這種事,誰是儲君我忠誰,少戰(zhàn)隊少出錯。得不了潑天富貴,守住自己的小家小福就得了唄。” 他拍拍自己的腦袋瓜子,“太難了,咱陛下的幾位皇子都生的好,尋常看看也夠養(yǎng)眼的,但攤上這種事,我是一看到這幾張臉就煩,不如去看漂亮姑娘……” 他這樣說著,卻突然卡了殼,被凍僵的臉都表情豐富起來,指著前方道:“不經(jīng)念叨啊,這漂亮姑娘,說出現(xiàn)就出現(xiàn)。” 竇西回沒甚興趣,但架不住王大人這突然而來的大呼小叫,眼看著陛下即將出來,他迫不及待想要結(jié)束這場對話,只能順著看了一眼。 沒想到,在這個時間看到了她。 竇西回嘗試著畫過她的畫像,但那夜的相見終究短暫,毀了好幾張宣紙,彩墨灑了一桌子,也沒能真的將人的五官畫出來。 明明記憶中是有影子的,但想要描摹時,始終不得其法。 長生在一旁勸他,說,大概是匆匆一撇,記不清楚。 不是的,一見鐘情,刻入骨,他哪里會記不清楚,只是覺得她的美,遠高于他畫紙百倍。 也的確如此。 她提著裙擺,手撫上馬車把手,正欲上去,遠山黛眉,一雙江南杏花雨般的眸子,不知道在看向何處,發(fā)上一支紅豆步遙,墨發(fā)一滴紅,玲瓏俏憨,明眸善睞。 她不是那種扎眼的美,像她性子一般,氣韻都是溫吞的,這樣遠遠望過去,像是模糊了背后景象,融之于山水墨畫,任她背后是何等的金槍鐵戈,她獨自靜好。 王大人嘖嘖稱奇,“那馬車是誰的?這姑娘是婢女?” 的確是一身婢女打扮。 竇西回攥著韁繩的手一再收緊,心頭跳動如雷,見她一面實在是困難,他顧不上別的,翻身下馬,朝著她快步走了過去。 王大人一臉驚奇,“喂!喂!竇大人,要啟程了,你得去最前方開路啊,你干嘛,陛下快來了。” 這哪里叫得住,王大人嘖嘖稱奇,跟下屬小聲道:“看見沒,京城那些貴女可有的哭了。” 下屬表示并不知道要如何答復,只想催著他趕緊撤,自家大人話多屁臭,早晚出事,出了事他去哪里找下家。 竇西回近鄉(xiāng)情怯,離許連瑯還有三步之遙的地方,反而猶豫起來,他穩(wěn)了穩(wěn)呼吸,心里想著要如何開場。 剛想要說辭,正要邁步叫下許連瑯,“許姑娘……” 下半句還沒有說出口,突然就看到馬車里伸出一條手臂,搭在了許連瑯的手上。 那條手臂的主人也露了面,少年笑容促狹,“jiejie太慢了,我等了好久了。” 馬車的布簾被他掀開一大半,半個身子都傾斜出來,冷風颼颼,打的他那身單薄的衣服盡透,風浪在他衣衫上顯露,他語氣溫軟,故作饑寒,“今日天冷,我穿的不多,jiejie何時上來,我就何時回去。” 什么規(guī)矩不規(guī)矩的,他就是太顧規(guī)矩了,才會險些失去許連瑯。 許連瑯拗不過她,她深覺路介明變了,之前總是冷著一張臉的人,也學會了撒潑耍賴。 偏偏她還不能免疫,她在心里重重嘆氣,只能抬腳上了馬車。 其余的婢女都只能在馬車在隨著大部隊走,只有她,被主子這樣撒嬌撒癡的迎了上去。 路介明掀起門簾,推著許連瑯往里走,馬車里布置奢華,很是寬敞,虎皮軟塌,還擺了一張楠木小桌,桌上放了各種吃食。 他親自為許連瑯提裙,直到許連瑯徹底進入馬車,他才恢復成淡漠眉眼,極輕的掃了一眼因為情緒激動而面色發(fā)紅的竇西回。 他輕撫袖擺,“怎么?竇大人找本殿下有事?□□,這么多人在呢,瓜田李下,大人也該回避回避。” 他云淡風輕,一張臉卻越發(fā)冷漠,眼底是旁人窺不見的黑。 竇西回想去王福祿所說的,許連瑯為了七殿下留在聳云閣,本以為王福祿夸大其詞,如今看來當真如此。 并且遠比王福祿敘述的復雜。 他躬身行禮,恢復成公事公辦的模樣,“殿下傷口未愈,臣特來叮囑隨行侍從,行路盡量避開坑洼。” 路介明給他露了一絲笑,嘴上的弧度愈深,眼里古井無波,“有勞竇大人了。” 竇西回并沒有著急離去,原地站了會兒,不肖一會兒,便又聽起路介明道:“jiejie可困了?” “路程遙遠,jiejie若不睡一會兒。” 少年聲音清澈、明朗,與剛剛跟竇西回對話的,判如兩人。 竇西回知道他能裝,也會裝,沒想到他裝的最出神入化的,還是在許姑娘面前。 “路介明,你自己睡,我們隔開些距離。” “為什么?jiejie,我年紀還小,才十四歲,昨天不是都說好了嗎?” 許連瑯并不知道跟他說好了什么,只是對于這樣的路介明束手無措。 同床共枕,已經(jīng)被騙過一次了,肯定不能來第二次了。 想起那日同床共枕,路介明身體可疑的鼓起,她恨不得直接昏過去。 “之前一直叫嚷著自己大了,現(xiàn)在反倒不承認了?” 路介明不吭聲了,他靠在軟榻上,開始閉目養(yǎng)神。 一張臉清冷可人,閉上眼的時候,神思卻慢慢回想到他強按著許連瑯上床休息的那日。 醒來的確是有了些意外,但過程也是意外的平和。 重新將她綁到自己身邊來,內(nèi)心的滿足與充足,是不能言說的幸福,他這一輩子,談不上多苦,沒來聳云閣之前,他也曾眾星捧月,后來無人問津。 到現(xiàn)在,也不過,是,就她一個人就好了。 “jiejie,這世上如果就只有你我就好了。” 第64章 沒腫沒紅 溫熱濕潤的東西滑過唇縫…… 路介明的聲音壓的很沉, 明明是最弱微的細語,落入耳廓,卻像是驚雷乍開。 “瞎說什么, 你何時也開始說起這般不務實的話。”許連瑯用帕子擦著手心不知道從哪里沾上的灰,并未抬頭。 她如今反而不太敢看他。 少年眸光銳利且亮, 一不小心,望了進去,太容易迷失了。 路介明半依靠在軟榻上, 懶懶的看她,嗓里溢出輕柔的笑,變聲期的嗓音粗啞難聽, 但這一聲輕笑又低又磁,像只貓兒伸出軟墊下的爪, 輕輕的抓撓著許連瑯的心。 “哪里不務實了,這世間萬物在我眼里,不足jiejie一根發(fā)絲來得可貴。” 他用著最輕挑的語調(diào), 說著最掏心窩子的話。 言從了心, 又怕嚇跑她,只能找上這么一個折中的法子。 路介明閉了閉眼,妥善的一再掩藏眼里的哀傷,那是一種近乎平靜的悲戚, 他深知自己不能太貪心,老天從不偏愛自己,貪心不足蛇吞象。 她覺得別扭,半掀起了馬車簾子透氣,只不過才掀起了半個角,就突覺手背一暖, 一只大掌托起了她的手。 “路介明,松手!”她要躲,他哪里允許。 才只是手指間的碰觸,已經(jīng)讓許連瑯如臨大敵。 睡足了覺的她根本不好糊弄,路介明的極速親昵,讓她難以重新沉浸到jiejie的身份之中。 用著力氣掰開了她驟然合攏的手心,垂著眉眼,幫她擦試起來,那點子灰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東西,牢牢的粘在她的手心,她心亂如麻,擦拭起來帶著莽勁,手心處已經(jīng)紅了一片。 她膚白若雪,這星點的紅,很是刺眼。 許連瑯一直在試圖抽出自己的手,這無疑是不妥的,他的手指像是帶著電流,透過溫熱的指腹一遍遍傳至她的脊背。 她整個人都坐立不安起來。 饒是他們之間已經(jīng)恢復如初,但平靜的表面下早就波浪四起,隱患的種子一旦種下,倘若沒有連根拔起,早晚分崩離析。 路介明盡力維持著,丟掉臉面與自己所有的矜嬌,綁著、縛著許連瑯與自己親近、親昵,好像只有肌膚相觸,才能消弭掉一絲絲分崩的危機。 但這樣的方式,cao之過急,急中更易出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