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許連瑯再無他法,便也就交給她。 她回去的路上盡是垂頭喪氣,簪子不能代表什么,但至少是別的男子送給她的,當不得信物,但百分比可以證明她還是有魅力的。 怎么就這么斷了……是老天都在告訴她……他們倆沒戲嗎? 路介明不再攬著她,他達到目的,自然心情大好,手里掂著那兩段簪子,走到河堤旁,猛的朝上一扔,就差半寸,便可以葬入河底。 他動了一瞬心思,卻沒成想正好碰到許連瑯轉(zhuǎn)頭,他露出微笑,眼珠澄澈清亮借以表明他沒有那樣的惡心思。 許連瑯當然想不到他的真實想法,只是憂心他站的離河堤太近,他幾乎是貼著河堤護欄的邊在走,她只得也靠近了那護欄,伸出手扯住他的手腕,想要將他拉遠一點。 迎面走來一個婢女,她穿著寬大的衣衫,衣擺蹭著地面,衣領(lǐng)很大,高高立起,幾乎遮住了她半張臉。 她用袖子等著自己的左臉,悶不作聲的靠近許連瑯。 路介明專心的看著許連瑯的神情,并沒有發(fā)現(xiàn)此人的靠近,等他發(fā)現(xiàn)過來時,一切都晚了。 河堤沒有凍透的冰塊破碎,很大的聲響,河水湍急從破碎的冰塊中冒出來,很快的將許連瑯淹沒。 而那個將許連瑯撞進河堤的婢女,探出個頭,露出左臉上從眉骨一直到下頜骨的燒傷了的大片大片的疤。 疤痕在婢女因為激動而抖動的臉上瘋狂聳動著。 第37章 在我好之前,你陪著我 她跟著你,得了…… 河水冰刺骨, 帶著碎冰的河面擠壓著許連瑯的身體,幾乎是涌入河水的那一瞬間,鋪天蓋地的寒意針扎般刺入骨髓, 衣衫很快濕透,她甚至于來不及呼救, 就被壓入水底。 窒息感迅速襲來,她一張臉血色盡褪,像一具破敗的布娃娃, 連掙扎都來不及便已經(jīng)陷入了昏迷。 失去了簪子綁束的長發(fā)鋪散著,在水中綻開,搖曳著, 跟隨主人已經(jīng)毫無反應的身軀潛入更深的地方。 路介明褪掉了棉衣,露出貼身的單薄里衣, 沒有絲毫猶豫的縱身跳了下去,河水包裹住清瘦頎長的身體,他眼眶發(fā)紅, 修長的指尖差一點就可以勾住許連瑯的發(fā)尾。 那發(fā)尾在水流的沖擊下, 極其調(diào)皮,從他指縫中穿過,在他奮力攥緊拳頭的同時,又逃開。 他從水面上探出頭, 深吸了一口氣,又快速扎下頭,身子帶著接近自虐的猛沖,朝許連瑯那處游。 但他終究是太過于年幼,身體猛然生長的過程中,他的體力并沒有跟上, 等他終于來到許連瑯身邊,能夠?qū)⑺龜埲霊阎袝r,絕望的發(fā)現(xiàn)并沒有力氣可以抱住她,更沒有力氣可以將她帶回岸邊。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年幼。 狹長的鳳眼茫然又痛苦,他護著許連瑯的頭,拼命往上處游,但實在是太冷了,寒氣帶走了熱量,彼此的身體相貼,感受到的都是對方皮膚的冰冷。 他牙關(guān)都在顫抖,肺腑都在疼。 萬幸是終于有人發(fā)現(xiàn)了河堤這處的變故,有人緊隨下水,迅速找到了他們。 河水阻隔視線間,路介明隱約看到來人是許久不見的李日公公。 李日鼓著腮幫子,從他手里將許連瑯接了過來,他眼神示意路介明,問他能不能自己上去。 懷里的人被別人攬走,身體的重量驀然一輕,水下壓力帶來的痛苦也削弱了一半,但心卻完全空了,空的他沒有著力點。 但路介明沒得選擇,水下的溫度太低了,許連瑯已經(jīng)昏迷,他快速點頭,李日便不再管他,先行一步帶著許連瑯游上岸。 李日生于水鄉(xiāng),水性極好,盡管如此,在這樣寒冷的天氣間下水還是被凍的渾身瑟瑟。 他將許連瑯抱上岸,緊急幫她處理,她唇上已現(xiàn)青紫,他用手試探她的鼻息,微弱的氣息縈繞在他指尖。 李日放下了心,才扭頭去看同樣在水里浸泡了許久的路介明。 他的狀態(tài)比許連瑯好不到哪里去,單薄的濕透的衣衫緊緊貼在少年的身體上,將那一身的骨,一身的皮rou都透了出來。 他哆嗦著,在岸邊撿起自己還是干的棉衣,踉蹌的跑到了許連瑯身邊,用棉衣將她完完全全包裹好。 李日因為先前的事對路介明又懼又恨,看這少年凍紅的裸露肌膚,忍了忍,沒忍住,“你先給自己穿上,別她沒什么事,你先凍死了自己。” 路介明慢慢抬起臉,李日驚詫了一瞬,不由的退了一步。 那張臉太駭人了,李日是親眼近距離經(jīng)受過他暴虐的一面暴擊的,那時的他,滿臉的瘋狂嗜血,嘴角掛著陰沉的笑,長眉挑起,晾起譏諷與瘋狂。一張臉,艷麗又薄情,猶如厲鬼。 但此時,卻是不同程度的駭人。 他眼中猩紅,鼻尖通紅,嘴唇被自己的牙齒咬破了皮,還在往外流著血,面色慘白幾近萎靡。瞳孔皺縮間,抖出了眼角的濕潤。 他像是失去了對寒冷的感知般,感受不到冷,只一遍遍的喚著“jiejie”。 李日知他瘋狂,卻不知他也會無助至此。 李日想要抱起許連瑯,路介明試圖阻攔,手臂剛伸過去就又縮回來,李日口中并不客氣,“你抱得動她嗎?抱不動,就去一邊兒跟著,趕緊找了大夫來。” 他心里盡管還對路介明心生畏懼,但此時的路介明,終于有了點小孩子的樣子,被大人一通數(shù)落,又怯又澀,沒有反駁,一雙眼睛只黏在許連瑯身上。 許連瑯耽擱不了,李日抱著她,拔腿就往聳云閣跑。 路介明已瀕臨崩潰的邊緣,心臟像是被人驟然攥緊,看著李日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里,他就這么一身濕噠噠的去找了張成。 張成剛剛才送走他們,正躺在藤椅上打盹兒,門被人掀開,弄了很大的動靜。 他驚愕的看著面前的人,“殿下,你這是……這樣冷的天,你會凍壞的。” 他說著,便把人往屋里拽,剛碰到少年手指的一瞬間,涼的他嘶嘶抽氣。 “你真的要被凍死了,快跟我進來。” 路介明僵硬著身子,急促的呼吸從嘴邊溢出,噴出稀薄的白霧,“jiejie落了水,懇求太傅幫忙。” 一個婢子哪值得去找大夫來看,他們聳云閣受盡奚落,在短時間內(nèi)根本喚不來太醫(yī),路介明沒有任何選擇,只能來求了張?zhí)怠?/br> 張成旋即明白過來怎么回事,扯下了腰間令牌,卻沒有交給路介明,轉(zhuǎn)而喚來書童,“去,就說老夫病了,先去找離得最近的大夫來,然后回趟宮,去太醫(yī)院遞牌子。” 他拽過路介明的胳膊,使勁把他往屋里拽,“這下可放心了?你隨我進來,先把濕衣服換下來,別連瑯病了,你也跟著病,到時候還得她照顧你。” 許是張?zhí)档膭裾f真的起了作用,路介明終于隨他進屋了,他換衣服的速度很快,三下兩除二就換完出來,他渾身出著冷汗,剛換成的衣服后背早就濕透了。 他朝張?zhí)档乐x,嗓子嘶啞,“多謝太傅。” 張成抱著肩膀,哀怨的瞧著他,他知道此時說這不合時宜,但若是抓不住這個機會,下次再找時機就難了,他閉了閉眼,快速開口:“你瞧,她病了你都沒辦法給她找來御醫(yī)。” “她跟著你,跟著容嬪,做你們聳云閣的婢女,得了什么好呢?” 只這兩句話,已經(jīng)要把路介明剛剛才穩(wěn)定下來的心緒撞亂,心臟開始發(fā)痛,全身上下后知后覺的有了浸泡冷水之后的酸痛,起伏的胸膛間,肺像是要炸掉。 路介明咬緊嘴唇,沒有力氣再邁出一步。 張成擰著眉頭,想要再加一把火,“如果你還是宮中那位金尊玉貴的七殿下呢?如果你成了太子呢?誰還敢欺負到她頭上,今日的落水是不是就不會發(fā)生?” 張成其實并不知曉許連瑯落水的具體緣由,但事實卻是如他所說的,若路介明還是當初的七殿下,許連瑯哪里會落得這個地步。 “今日老夫幫了忙,但老夫不會一直在,下次你們要靠誰?” “若她挺不到你找大夫來,你豈不是要后悔一輩子,”他看著少年越發(fā)佝僂起來的脊梁骨,咬牙說出最后一句,“殿下,只有你強大了,才能保護你想保護的人。你身來便是皇子,這就注定了你不會擁有安穩(wěn)平淡的生活。就算是為了許連瑯,你也該考慮一下。陛下的同情與憐愛,不是任何時候都會有的。” “你要抓緊時間了。” 張成一字一句重重的敲擊在路介明的心上,他快要站不穩(wěn),張成覺得在此時此刻如此這般對待路介明著實有些殘忍了,他心下戚戚,想要攙扶住這個搖搖欲墜的少年。 路介明鳳眸垂著,落水又受盡涼風,他現(xiàn)在頭疼欲裂,眼中酸澀難止,他突然輕聲笑了一下,唇上干裂的部位瞬間裂出口子,冒出血珠,他舔了舔,只覺得自己的血又腥又臭。 他緩緩掀起眼皮,長而舒的睫毛劇烈的顫動著,他將衣袍撩開,徑直跪了下去。 張成被嚇的連連后退,第一反應就是要扶他起來。 路介明輕輕躲開他的手,跪趴著,額頭觸上了冰冷的地面,頭重腳輕,再也沒有力氣抬起來了,他鼻音太重,“感激太傅救jiejie,介明無以為報,只待日后肝腦涂地。” 張成身為帝師,受過無數(shù)人的跪拜,但從沒有哪次的跪拜像今天一樣,像是要把眼前人的脊梁骨折彎,像是要把他的自尊碾成渣滓。 偏偏他感激他,是為了另一個女人,他喚作“jiejie”的人。 黑眸子里又濕又熱,卻無甚焦點,“弟子路介明,愿拜張?zhí)禐閹煟蝗諡閹煟K身為父,弟子愿聽從師父一切調(diào)派。” 少年聲線清越,這一句從他嘶啞的嗓間,從他染血的唇間吐出,明明是輕飄飄的字眼,卻猶有千斤重。 路介明終于還是屈服了,為了他的jiejie。 張成目的達成,卻不覺愉悅,他明明知道自己這樣做是為了他好,但一種強烈的不詳?shù)念A感慢慢籠罩過來。 他不由的反問,這樣是會害了路介明嗎?可明明只有坐上龍椅的人,才能護住自己想護的,留住自己想留的,不是嗎? 或許旁人總是不知道的,總是帶著臆想的去肖想著皇權(quán),但只有真的坐在了那把至高無上椅子上的人才會知道,高位之上到底有多孤獨,有多寂寞,有多冷。 路介明掙扎過,沒掙扎過命。他孤注一擲想要護好的人,最后卻傷的最深。 老天總是戲弄世人,從未休止。 路介明回到聳云閣的時候,大夫和太醫(yī)院的御醫(yī)都已經(jīng)到了。 那御醫(yī)見到路介明,還是下意識的行了禮,“臣見過七殿下。” 路介明對他無甚印象,只是快步挨到床邊,問道:“如何了?” 這位御醫(yī)不知道和太傅是什么樣的交情,對路介明殷勤的很,“發(fā)了熱,剛剛服過了藥,已經(jīng)好轉(zhuǎn)。只是……” 他有話未說盡,面露難色,看著路介明和同樣坐在床榻邊的李日,幾經(jīng)權(quán)衡下,對著容嬪道:“恰逢姑娘月信來了,身體受不得寒,寒氣入體,要好生調(diào)養(yǎng)了。” 容嬪嘆了口氣,“是要好好養(yǎng)了,姑娘家最是怕這個。” 路介明的目光望了過來,容嬪道:“介明年紀小,還不懂這個。” 他身上還發(fā)著虛汗,腳下發(fā)軟,堪堪扶住床沿,蹲跪了下去。 容嬪心疼兒子,“御醫(yī),你快給介明看看,他今天也下湖了,讓母妃摸摸額頭,是不是也發(fā)熱了?” 路介明累極,懶的去躲一只只朝他伸過來的手,直到御醫(yī)驚呼出聲,“殿下,您這燒的比這位姑娘還要厲害啊,身上都是汗,不能再熬著了啊。” 路介明渾若不絕,周遭嘈雜被他屏蔽,眼前只有一個人。 他貪婪的看著許連瑯的臉,她臉上終于不再慘白,唇上也不再青紫,甚至于因為身前被褥的厚度,而面頰泛粉。 許連瑯纖秀的指頭從被褥中探出些,路介明顫巍巍的想要碰一碰,才剛剛伸出手,就被人打掉。 他是真的沒力氣,李日又在氣頭上,這一下,手背砸在厚硬的床板上,當下就紅了。 李日咬牙切齒,大有不顧一切的狀態(tài),去他媽的路介明要殺要剮,他忍不了了。 自上次路介明殺他未遂,許連瑯又不聽勸,李日便少了與聳云閣的來往,他心中毆著氣,氣許連瑯拿他的好心當驢肝肺,最氣還是怎么有像路介明這樣的孩子的存在。 自己倒霉就算了,還連累這么多人。 他大聲吼著,“你知道推她入湖的人是誰嗎?是你之前妄圖燒死的膳食堂的婢女,你做盡壞事,讓許連瑯跟著你受罪,你可知對一個姑娘來說,月信期間浸了那么長時間的冷水,會有多大的影響嗎?你會害她有不了孩子的。” 李日如愿的看到了路介明瞬間破碎開來的臉,他不可置信的抬頭,像是沒聽清的反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