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歡喜
6. 叁人抵達松陽小鎮時,已過正午,他們先找了家飯館吃飯,休憩片刻,才往陳廣白買的房子走。 松陽小鎮出落在半山腰上,山頭成片的茶田,地勢得天獨厚,一路端得是花枝錦繡,鳥語笙簧,美不勝收。 陳母酸酸道:“買這里的房,我看你腦子不清爽,現在看著風景秀麗,回頭政府一劃,你哭都沒地方哭去?!?/br> 陳廣白不搭腔,隨自己的母親言語發泄,他清楚她并未真正接受悖論這件事,現下只不過是留住他們的假大度。 陳葭從下車后一直心事重重的樣子,相比較母親的刻薄,他更在意她的沉默,他問她:“怎么了?” 陳葭直白:“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br> 陳廣白寬慰她:“就看看,你不喜歡賣掉也可以,不要想太多了?!?/br> 陳廣白這么一說,陳葭果然好很多,甚至漸漸有心情拍起照來。 陳廣白見她埋頭搗鼓不停,走路都不好好走,無奈道:“玩什么呢,這么開心?” “微博?!标愝缥唇洿竽X隨口答。 陳廣白不動聲色地慢下步子落她半步,眼一收,陳葭的微博名盡納眼底。 陳葭發完微博后問陳廣白:“你當初寫的那封信,是喝醉后寫的嗎?” 陳母耳尖一動,靠過來。 陳廣白囫圇:“好像是吧?!?/br> 陳葭不放過讓他吃癟的機會,眉一挑:“你是不敢當面給我才放我抽屜嗎?” “嗯?!标悘V白滾了下喉結,邁開步子往前頭去了。 陳葭竊笑一聲。 陳母聽不懂他們在打什么啞謎,問道:“什么信?” “沒什么?!标愝绱掖曳笱芰寺暎卮鹜旰笮∨茏飞详悘V白。 陳葭不依不饒地追問:“大年初二那天,你出了寺廟去哪里了?” 她今天怎么突然開始盤問這些陳年舊事了?陳廣白無奈道:“去調查那個俞什么了?!?/br> 幼稚!陳葭睇他一眼,還裝忘記名字:“那你之后怎么又在河塘釣魚?” “你忘了?有一年外公外婆沒給你壓歲錢,你不高興地躲在河塘邊,我找到你的時候你盯著河水肚子咕咕叫,說要是以后這天你不開心,我都要釣魚給你吃,吃到你開心為止?!标悘V白神色柔和溫情。 陳葭的確忘了,當時肯定是她餓傻了隨口一說的玩笑童言,她錯開眼,掩飾自己的情緒:“那天是你不開心吧。” 陳廣白垂眼,不緊不慢道:“是,我不開心,但我知道,你也不開心?!?/br> “你怎么那么自戀啊,我當時可開心了好吧?”陳葭瞄一眼后頭偷聽的陳母,降了聲調,“那個誰對我可好了。” 俞靄的確對她很好,是她辜負他了。想到這,陳葭神色一黯。 陳廣白捕捉到她轉瞬即逝的情緒,斂容淡淡道:“是么?!?/br> 陳葭得意洋洋:“就知道是么是么么么么,承認嫉妒我跟他在一起過會怎么樣?” “是,嫉妒到發瘋?!标悘V白頷首。 他突然的坦誠,讓陳葭有些猝不及防,她愣了一下,慢慢笑開了。余光瞥到陳廣白也跟著她牽起嘴角,忙往前跑兩步,背著他偷笑。 陳廣白在后頭瞧著她蹦跶,還跟路人打招呼,看著看著,眉眼具是nongnong的笑意。 陳母心里說不出個什么滋味,像被魚刺卡喉,不上不下。她嘆兩聲,想制止他們進一步發展,但又怕弄巧成拙,待會兒兩人一個“私奔”,那她才是后悔莫及。 又走一會兒,一排烏瓦白墻的屋舍映入眼簾,以藍天為紙,燦陽為筆,水墨畫般的亭亭玉立。 陳葭驚嘆:“這也太漂亮了吧!” 連陳母也不再拿腔拿調,情不自禁稱贊道:“選的好,回頭我可以在這養老。” 陳廣白冷淡拒絕:“您自己在邊上買一套吧?!?/br> 陳母氣得:“德行!還不是我給你的錢?!?/br> “您不怕到時候政府一劃,您哭都沒地方哭去?”陳廣白語調不緊不慢,拿她的話堵她。 “你——”陳母氣笑了,“以前怎么沒發覺你這么伶牙俐齒?”到底是她錯過了兒女的成長。 氣氛和樂,陳葭愈發覺得屋舍美麗,她催促道:“哪棟是你買的?我們快進去吧!” “23幢,走這條路快些。”陳廣白引著陳葭和母親走。 直到走進23幢,陳葭反倒沒了驚喜感,因為屋子構造一般,是很普遍的江南庭院的設計。而且她發現,這屋子是密碼鎖,她斜陳廣白一眼:又玩我,好好好。 陳廣白悻悻地錯開視線,不想承認當時看到她換掉頭像,氣得讓人連夜換成密碼鎖。現在想起來,著實幼稚,他低笑兩聲,搖了下頭。 陳母是叁人中唯一有閑情細細參觀的,還時不時拍張照,點評兩句。 陳廣白打電話聯系了物業過來,隨之點開微博搜索陳葭,她主頁內容很少,統共只有17條,陳廣白按照順序看下來,時不時笑兩下。到最后一條也就是她發的第一條微博,笑容頓散。 那是2016年2月17號。 陳葭在微博寫道: 我日漸懂了,原來人不是想為便可為、想得便可得的,當然,更不是想愛便可愛的。 我可以把天空收進相機里;我可以對朋友無所顧忌地說愛;我可以對陌生人解囊相助;我可以把房間打掃得一塵不染;我可以下廚解決溫飽;我可以彈奏曲子。 但我不能觸及天空;我不能對他說愛;我不能豁達原諒家人對我造成的傷害;我不能讓在房間發生的事情從腦海中抹去;我不能不在意父母從不知道我愛吃什么;我不能心思無邪地把藝術當高貴夢想。我是個現代俗人,我從記事起就在苦苦渴求著“愛”,可“愛”總是像裹著棉花糖的刀,我每每欣喜若狂視若珍寶地吞下去,總換來五臟六腑一次又一次的鮮血淋漓。 太痛了,真的。 我時常安慰自己我的痛苦只是小感小冒,不用打針便會好,可我又怎么說服自己一場感冒需要以年為單位地咳嗽;那么也許把它定義成慢性炎癥更合適,是我的精神在不斷發炎。 我的家無疑是我的病房,它讓我咳嗽,讓我發炎,讓我身患絕癥不可醫。如果長睡不起可以讓病痛徹底消逝,那么我愿意勇敢一次。 陳廣白久久怔忪失語,手指甚至輕微顫抖起來。他被母親的走動聲嚇得驚恐回神,忙丟下手機四處找尋陳葭,在仰頭發現她正往叁樓走時,忽地心驚rou跳,近乎乞求喊:“佳佳!” 陳母皺眉,拍拍胸膛:“叫什么,嚇我一跳?!北г怪?,往書房走了。 陳葭奇怪地在樓梯扶手處俯瞰他:“干嘛?” 陳廣白吞咽了下,艱澀道:“別上去了。” 陳葭反應過來,鼻腔一酸:“好。” 陳廣白依舊不敢松懈,他凝神屏息,一步步邁上階梯,牽過她的手,再一步步往下走。 他走得那么穩,那么慢,似要走一輩子。 陳葭動了動手指,陳廣白攥得更緊,簡直要把自己的手心熔成一層皮膚覆蓋在她的手背上。 陳葭不掙扎了,心口沉甸甸的歡喜把手掌一點點痛意驅散了。 她端詳著他認真到謹小慎微的神情,無聲笑了。 也許她永遠都無法原諒和遺忘他對她造成過的傷害,也許她到死都理不清她對他的愛有沒有摻雜親情,也許天涯海角的驚心誓言并不存在,但倘若連天涯里的一塊巖石,海角邊的一粒白沙,都蘊含著宇宙無窮力量的話,那么在他們交握的雙手里,在他們同頻的步伐下,在他們堅定的選擇中,也定有無數個瞬間,歲月靜止,愛意永恒。 【番外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