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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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長星精心準備的笑容,不由有些發僵,這是他最怕的一種重逢,就是她不記得自己了。 究竟是萍水相逢的人她不往心里記,還是上心的人太多,以至于記不住。 他不敢多想。 “我是長星啊。”沒有表露出絲毫不快,靦腆一笑,溫聲細語地問:“你忘了嗎?” 才過去兩個多月,盡管那時他撒了謊,說自己叫“常星”,如今是以“藺長星”的身份出現在她面前,可他還是他。 謝辰微頓,忽想起似的欠身說:“原來是燕王世子,失敬。” 京中早就傳開,燕王膝下唯一的嫡子,生來因命格與父母親相克,被送去南州過了十八載,不久前才接回。即便如此,也是陛下親封的世子,身份尊貴,不可輕視。 謝辰此前雖未與之見面,卻也聽人說起過這位世子爺的逸事。 那時心里就恍恍不安,“南州”兩個字像針尖般,扎在她的心上。自回京城后,那段往事像個不能言說的夢,被她獨自藏進心間。 “失敬”二字,她說得誠懇,他卻聽出了nongnong的諷刺。 “不是燕王世子。”藺長星又往前走一步,幫她回憶:“我是jiejie在南州救過的人。” 她怎么會忘,她明明對他那樣好。 “可謝辰只知燕王世子。”謝辰語氣由平淡轉為漠然,提醒他說:“宴京的消息傳得快,世子現在這般糾纏,被人撞見,白白惹來議論。” “我知道的,我馬上就走。” 他話雖如此,尤不罷休,將衣襟下紅繩掏出來,“這一百兩是你走前贈我的,你不會記不得。” 一張折疊得方正的銀票,被一根編織好的紅繩穿起來,戴在他脖子上,貼著肌膚。 謝辰的表情終于出現一絲裂縫,很快就事不關己般地笑了笑,目光流轉:“世子爺倒是惜財。” 藺長星被噎了下,接著說:“這張銀票我留下,一百兩改日另外送還與你。我不要你的銀子,我一直在找你,就是想親手還給你。” 他不提錢便罷,既提了,謝辰更難再有好顏色。她為何給他銀票,他心里清楚,現在看來,當時的他滿口謊話,不知騙過多少人。 “這銀子與我無關,謝辰也當不起世子您的jiejie,世子自重。有人在等我,先行告退了。” 他沒忽略她臉上的淡漠,連敷衍的客氣也不見了。 這與他從前認識的謝辰不同,他以為他們重逢后會尷尬,會害羞,會坐在一起看看風景,哪怕說不出話。 亦或是謝辰還在氣他那晚的混賬,便是朝他發脾氣,打他一頓,他都受得。 他那夜醉了,卻不是全無意識,他還記得自己笨手笨腳,未曾憐香惜玉。孟浪起來,折騰得她從皺眉到落淚,被她恨也是應該。 絕不是這樣的情景,她的眼睛里再沒有當年的溫柔與耐心,好像他們從沒有過旖旎的過去,好像他得了癔癥自說自話。 他心里慌亂,手足無措地攔住她解釋:“是不是我那天晚上惹你生氣了?我向你道歉,是我不對,不該借著酒勁耍酒瘋。我這幾個月來很愧疚,我欠你的,只要你開口,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彌補。” 他知道謝辰喜歡他什么,一對清泉般的眸子無辜地眨了眨,躬身問:“別不理我好嗎?” 謝辰的指甲掐進手心里,瞬間又松開,冷瞥他眼,一字一頓地說:“認錯人了。” 第3章 魔怔 他當初圖的該不會就是人吧…… 謝辰甚至不必多說別的,僅這四個字便輕松將藺長星擊倒,讓他方才的長篇大論成了廢話。 藺長星愣住,他到底是個聰明人,片刻后就掩飾住失落,不再多言。收起他出了南州便無用的賣乖討好,安靜站在原地。 謝辰不過長他兩歲,還沒糊涂到忘記一個人,連個影都不記得的年紀。 她就沒打算認他。 等人徹底消失在視野中,藺長星才恢復氣力,重新將頸上的紅繩子放回中衣里,隔衣拍了拍它。 那紅繩由他親手編織。南州人手皆巧,他閑來無事,跟府上的姊妹們學過。 他曾替謝辰編了一條系在手腕上,在他低頭替她系時,她柔聲問他可有說法。他沒敢講實話,只說是祈禱平安。 她點頭道謝。 隔日卻見她腕上空空。 藺長星沒問她為何不戴,他心知那點心意有多廉價,她想來不在意。 想到這里,藺長星垂下頭,安慰自己似的笑了下,“無妨的。” 不認便不認吧,或許與她而言,那并不算美好的記憶。撿回了個小騙子,還是個登徒浪子,她怎能不怨。 他能再見到她,已經知足了,凡事都要慢慢來。 謝辰脊梁挺得筆直,步子邁得急,周身凝著層寒氣。 她怕再不走,又要被他那副忍著難過卻故作懂事的模樣騙去,他自來會這樣引人上當。 讓人不忍苛責,亦不忍拒絕。 那晚,究竟是他該道歉,還是她色令智昏,刻意沉淪放縱,只她自己曉得。 然而有些事,不會有結果,自然不必多費心力。燕王世子,什么樣的姑娘得不到,哪里需她去憐愛。 夜色鋪灑,宴京城不設宵禁,一盞盞燈相繼明起,燈火輝煌。 泓徽樓上。 蒙焰柔點了招牌的幾道菜,記得謝辰愛吃魚又怕腥味,特地囑咐一番。其實小二認得他們是熟客,她不說,他也知道該怎么交代廚房。 蒙焰柔的夫君江鄞剛升了京兆府的少尹,與她指腹為婚,青梅竹馬,與謝辰也十分熟絡。客氣話不必說,悠閑坐在窗邊,拿著柄隨身佩戴的寶石匕首把玩。 “你們今日可曾看見燕王世子?” 謝辰本就在想藺長星三個字,聽這話立即抬頭,一顆心被擰起來,怎么都平靜不下來。 淡聲答:“看見了一面。” 蒙焰柔挨著謝辰坐下,興致勃勃:“我今日顧著玩,沒多看,怎么樣怎么樣,模樣如何?” 謝辰情緒不高,“還好。” 江鄞把話接過去,想起自家meimei們的反應,搖頭晃腦:“清俊風流,儀態不凡。見人先是三分笑意,沒有半點架子,性子被江南水鄉養得溫潤如玉,今日不知多少姑娘傾了心。” 溫潤如玉? 謝辰在心里冷哼了聲。 “那燕王府的金門檻還不被踏破了。” “誰說不是。”江鄞惋惜道,“這是個香餑餑,可惜啊,陛下和燕王絕不會輕易便宜人。” 蒙焰柔跟江鄞說了半日,見謝辰壓根沒搭腔的意思,平日再寡言也不是這個樣子。 女子垂首,抱臂環住自己,靠在椅背上愣神。燭火照在她沒有表情的臉上,無端生出了幾分陰郁。 蒙焰柔蹙眉問:“辰辰,今日誰惹你不高興了?” 謝辰猝不及防,回過神,抬頭朝蒙焰柔笑了下:“沒人。” 這笑假得厲害,落進蒙焰柔眼里,就像在拿她當傻子哄。她立即翻了個白眼,“你從馬球賽上就不對勁,失魂落魄的,可是誰說了不中聽的話?” 謝辰還是搖頭,“只是累了。” 蒙宴柔半信半疑,湊過去兩手環住她的脖子,一如她們年少時:“誰欺負你,不要忍著,我讓江鄞去打死他,再抓他進牢。” 江鄞立即配合地活動筋骨,手指捏的嘎嘎響,臉上露出“我是猛士”的狂妄。 謝辰不掙扎,任她勒著,被夫婦倆鬧得直發笑,心情微微轉好。秀眉輕挑,故作囂張道:“宴京城誰不要命了敢欺負我?少夫人多慮了。” 這倒是,謝辰是皇后娘娘唯一的侄女,國公府的寶貝。便是真有人管不住嘴,為了項上人頭,也萬不敢到她面前亂講話。 蒙焰柔只是怕她誤聽了不中聽的話,白白地氣壞身子,偏這人有時候是個悶葫蘆,什么也問不出來。 “不許騙我啊!” “不敢。” 謝辰不愿掃興,怕他們倆擔心自己,吃飯時特地活絡許多,撿了幾件國公府的趣事來說。例如侄子謝幾軻已經年滿十六歲了,還動輒被她二哥二嫂聯合攆著滿府打,慘到極點。 蒙焰柔笑,指著江鄞道:“十六歲算什么,你問問他,前兩天還因事情沒辦好,被他爹狠踹了一腳呢。” 江鄞捂住臉:“給我留點臉面!” “這話你該跟公公去說,那滿院子的人,我瞧著都害臊。” 三人邊談邊吃,很快過了酉時,都有些意猶未盡,但二十年的交情不在這一時。 江鄞騎著馬,將謝辰送回國公府,蒙焰柔與謝辰坐在馬車里。 謝辰進府前,蒙焰柔喊住她:“謝辰,有事別憋著。心情不爽要打架,隨時來江府找我,聽到沒有?” 江鄞笑:“你們打,我袖手旁觀,絕不偏頗。” “多大的人了,誰要與你打架。”謝辰不免動容,心底溫熱,揮了揮手,“兩位早些回去吧。” 蒙宴柔撇撇嘴,指著謝辰進去的側門,“我還是覺得她不對勁。” 江鄞重重嘆了口氣:“夫人,你多慮了!”若是對他也能這般上心,他就感恩戴德了。 入睡前,謝辰將素織叫到床邊坐下。素織不明所以,“姑娘吩咐,我站著聽就好。” “沒人在拘泥什么,坐下,我有要緊事。” 素織乖巧地坐在床邊,“姑娘說吧。” “我今天,碰見燕王世子了。”謝辰抱膝靠在床頭,語氣淡然。 “哦。”素織長著張鵝蛋小臉,眼睛大而明亮,笑著問:“世子怎么了?” 謝辰頓了頓,恍惚道:“他是南州的常星。” “常公子?”素織笑不出來了,想了想,不相信道:“怎么會呢,常公子若是王府的世子爺,還會連飯錢和住宿錢都沒有嗎?他明明說自己無處可去,父母不在身邊,無親無靠……” 謝辰平靜地說:“我們被騙了。” “騙我們的……他圖什么?”素織鼓著嘴,覺得納悶。 謝辰不語,指腹輕撫著寑衣上的繡花,柔荑纖細白皙,好似美玉。 美人僅是這樣靜靜發呆,也仙得讓人不敢沾染,挪不開眼。素織看著她,忽而靈光一閃。 想到她們匆匆離開南州的那日,姑娘滿臉憔悴之色,以及脖頸上脂粉都壓不住的紅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