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第17章,變異人之國,2119年4月
楊伊一從直升機的窗口望向地面,隱約可以看到下面的黃色的荒原上有一個黑點兒——她知道,那是蟻xue的出口,曾經(jīng),阿柱就是從這個出口逃離了蟻xue。她已經(jīng)知道了蟻xue中發(fā)生的一切,并且,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每一件事情的細(xì)節(jié)。 直升機在荒原上降落,楊伊一命令警衛(wèi)人員和其他的隨行人員原地待命,她將獨自進入蟻xue。與那些荷槍實彈的警衛(wèi)不同,楊伊一并沒有穿著戰(zhàn)斗服,也沒有帶槍。她只是一襲素裙,打扮著像是要去商業(yè)中心逛街散心一般。 在張小柱逃離蟻xue之后四個月,蟻xue曾經(jīng)被重啟過好幾次,a國政府也有派人進入蟻xue進行查看,但是,都沒有派遣真人前往,前往執(zhí)行任務(wù)的,都是替身機器人。 現(xiàn)在,蟻xue的電力再次被恢復(fù)了,入口處,楊伊一登上了列車,啟動了列車,列車延著一個極緩的坡度,慢慢下行,進入蟻xue的深處。列車勻速前行,隧道中的一盞盞指示燈在視覺中被拉長并移向后方,微風(fēng)拂動著她的長發(fā)。列車前進時,車輪壓過軌道接頭處,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卡噠聲,這種緩慢的節(jié)拍,把楊伊一帶入黑暗的深處,黑暗之中回憶開始在她眼前浮現(xiàn) 回憶中,時間回到了兩年前,荒原上的那個小旅館,那個汽車旅館,那個雷雨之夜。楊伊一漸漸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被原蟲感染了,但,仍然,就像那些不敢去面對事實與疾病的人一樣,她知道沒有解藥但也仍然需要一種解藥來安慰自己,無論那藥是有效還是沒有效。 這種藥是楊伊一背著司馬綾,托人在a國黑市上買來的,可以在某種程度上抑制原蟲的顯性,使感染者在血檢過程中,不表現(xiàn)出顯性特征,從而躲過檢查,這樣,這些躲過了檢查的人就不會被送往隔離區(qū)。在a國這樣科技和市場高度發(fā)達的社會,就有著這樣的好處,或者說弊端。 所以,在小旅館等待之后,兩人都拿到了血檢結(jié)果,而血檢結(jié)果都是“未感染”。 楊伊一回憶起了在小旅館最后的那一夜,那個雷雨之夜。她渾身躁熱難忍,于是,她去淋浴。她沒有想到自己會在浴室中昏倒,然后被巨蝠劫走,而后,她更是得知了巨蝠居然被阿柱派來的。 ……列車還在緩緩的前行,回憶也還在緩緩的浮現(xiàn)…… 微風(fēng)拂動著她的長發(fā),風(fēng)聲像是阿柱的言語。說起來,楊伊一有些懷念活在幻境中,或者說夢境中的那些日子,因為夢無論如何可怕,都不及現(xiàn)實的萬分之一。而且,那些夢境都阿柱精心為自己準(zhǔn)備的,她開始并不知道自己被巨蝠劫走,也不知科巨蝠是被阿柱派來的,她甚至不知道巨蝠的存在,要知道,那時,未知生物還沒有在a國的大地上出現(xiàn)過。 楊伊一只是以為自己回到了c國,回到了自己的別墅中。身處夢境的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下子就從a國回到了c國,那時,在夢境中的感覺使她覺得a國經(jīng)歷才是一場夢。而司馬綾,圣跌戈,天使城,滿城的機器人,天使城的領(lǐng)市館……這一切才更像是夢。 然而,正如其他所有沉浸在夢境中無法自拔并且以為現(xiàn)實經(jīng)歷是夢境的人一樣,如果實在無法區(qū)分夢境與現(xiàn)實,那么只需記住一點夢,無論多美,總是要醒的。 ……列車在黑暗中前行,這正如變異人的生活,有光線從天頂射入,卻沒有光明透進心底,所以心底里,仍是黑暗……在楊伊一的回憶中,無論是張小柱那個秘密的會所,還是變異人進行交易的那些酒吧……一切浸沒于黑暗之中…… 如果忘記文明的面具,社會對于變異人說只是一座黑暗的森林,而不幸的是,他們正好不是這森林里的獵人,而是獵物。變異人甚至不用立志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也不用為了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而努力,因為他們生來就是“有用的人”,他們的身體里充滿了“有用的基因”。 兩年前的那一天,在幻境中,楊伊一記得阿柱說要帶自己去看一個實驗室。那個實驗室的名字叫蟻xue,其實,與現(xiàn)在的現(xiàn)實一樣,在那一天的幻境中,楊伊一就已經(jīng)踏上了這列列車。 當(dāng)楊伊一的回憶來到這里時,現(xiàn)實與回憶已經(jīng)完全重疊在了一起,她知道自己是第一次來這里,但是她感覺自己早已經(jīng)來過無數(shù)次了。 幻境之中,張小柱帶她來到了蟻xue,看到了實驗室的實臺上躺著一個孩子,他和她孩子——張去影。能知道,能想像與親眼在幻境中目睹是不一樣的。孩子在掙扎,冰冷的手銬將他銬在實驗臺上。隔著玻璃,楊伊一看到了孩子的叫喊和掙扎,但她聽不見孩子的聲音。她向?qū)嶒炇依锏哪切┤税螅笏麄兎胚^自己的孩子,而同樣的,他們也聽不見自己的叫喊。 此時幻境中,的張小柱就站在她的身邊,他扶著她,但他也救不了孩子……然后是血腥的一幕…… 孩子的血,濺到了玻璃上,也濺到了楊伊一的眼里,滴到了她的心里。 “我想,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明白我的意思了。”張小柱對她說道,“我們必須擁有自己的國家。” ……列車在黑暗中前行,入口處的光芒越來越弱,縮成了一個光點,光點在不斷變小,黑暗中唯一的光明也在慢慢被吞噬。但,楊伊一一直知道阿柱在黑暗中前行的執(zhí)著,是因為他心里有一個巨大的光明——變異人的國度,變異人自己的國度,不是一個小小的公司,而是一個大大的國度,甚至是一顆星球…… 楊伊一的眼角閃過一絲淚光,阿柱是個不錯的男人,不光是因為他救了自己的命,更是因為他心中巨大的光明,即使從最世俗的角度去評價,他也絕對優(yōu)于其他的男人。 但是,楊伊一沒有想到的是,她自己,在這一天將接手他心中的光明,為了讓這光明繼續(xù)的活下去。 他告訴她,神賦予了他強大的力量,但是,同時也在吞噬他的人格……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 她問他,什么是神?神是什么東西?長什么樣?他說,不知道,我只是能聽見神的聲音,神選擇了他作為他在這顆星球的代言人——但只代言一段時間,短短的一段時間,神在吞噬他的人格之后,他將不會再記得她,也不會再記得孩子,而他心中的光明也將消滅。 “我復(fù)制了西格伍德,戈登,還有很多人……他們將完全聽命于你,因為,在神所建立的生態(tài)體系中,你擁有15級標(biāo)記。我的標(biāo)記是2,神的標(biāo)記,目前來看,是1。你的標(biāo)記高于我,因此你可能調(diào)用我的資源,但不能讓神發(fā)現(xiàn),神的標(biāo)記高于我們所有人,如果神知道我們盜用ta的資源,ta將可以cao縱我們所有人。” “但是,你擁有的標(biāo)記不是整數(shù),我推測神沒有辦法得知你的存在。” “為什么?”“我不知道,但是,巨蝠,地獄犬,巢xue中的所有東西都是整數(shù)標(biāo)識……我沒有時間向你解釋那么多,但是他要相信我,伊一。” …… “如果有一天,我們成功了,或者說,你成功了,記得到蟻xue里來告訴我一聲,也許我能聽到。答應(yīng)我。” “我答應(yīng)你。” 這就是楊伊一來到蟻xue的原因,她是來告訴他一聲,她成功了。盡管,她已經(jīng)有很久沒有與他交流過了,在她的心中,他可能已經(jīng)睡著了,但仍然,她要信守承諾,來到蟻xue告訴他一聲。 列車所行駛的這個隧道,很像是巢xue中的那些通道。因為它們同樣黑暗。在巢xue中,楊伊一見過無數(shù)種未知的生物,如果說它們是巨大的昆蟲,那么通道中那些巨大的卵就是蟲卵。 黑暗的列車隧道,與黑暗的巢xue通道是如此的相似,因為,它們都有著微光。隧道折微光來自指示燈,而巢xue中的微光,來自未知生物綠螢螢的眼睛,身體,綠色燈籠般的腹腔,還有那些綠螢螢的蟲卵。 她曾經(jīng)行走于那些綠螢螢的目光中,六只眼,十二只眼,無數(shù)的眼注視著她,無聲的拷問著她,質(zhì)疑她是否是這個巢xue中的一員,因為她白凈的,光滑的,一絲布瓜的,人類的身體與這個巢xue中粗陋的一切那樣的不同。 不過,也許在它們的審美觀中,粗陋的才是美麗的。 但最終,楊伊一后來才知道它們終究都只是標(biāo)記的奴隸,這些未知生物中“標(biāo)記”最高的,不超過4級,它們只能回避,并為她讓出一條路,一條,從黑暗的巢xue通往地面世界的路,一條,重生的路。 楊伊一記得,那是她走過的最長的一條路,甚至比一生中走過的所有的路加起來還要長,雖然它們?yōu)樗岄_了一條路,但她仍然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它們的尖牙利齒可以輕易要了她的命,并且,她不知道是否有一只會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不再為她讓路。 世界的夢魘都聚集在這條黑暗的路上,身軀巨大,怪異,棱角銳利,而所有的兇惡的目光都聚焦于她纖小的身軀之上,似乎僅憑目光,就能將她分食。 那一天,她從黑暗中走了出來,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而如今,她又要乘著列車,回到黑暗中去,去告訴他,他成功了。 隔著玻璃,楊伊一看到了孩子的叫喊和掙扎,但她聽不見孩子的聲音。她向?qū)嶒炇依锏哪切┤税螅笏麄兎胚^自己的孩子,而同樣的,他們也聽不見自己的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