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第20章,神的寵物,2117年12月
楊伊一再次醒來時,看到了天花板和臥室的燈,臥室里的一切都讓人熟悉,很快,她發(fā)現(xiàn)這是在nj市的家,她回家了。 她皺了皺眉,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家里的,但張小柱就坐在她的身邊,坐在床邊。屋里光線很暗,看不清張小柱的臉,但她知道那是他。 “伊一,你終于醒了。要喝水嗎?”楊伊一聽到張小柱說道,她費勁的從床上坐起來,接過張小柱遞過來的一杯水,喝了一小口。 久別重逢,楊伊一不勝欣喜,但由于身體乏力,她的聲音有些顫抖,無法表達此時內(nèi)心強烈的感情。 “阿柱,你……太好了。人家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楊伊一低聲啜泣起來。張小柱把她攬入了懷中,撫摸著她的面龐。 “以前算命的說過,我命很大的。”她聽見張小柱笑道,他的笑聲一如既往的透著爽朗,似乎已經(jīng)忘記了這幾個月發(fā)生的事情,絕癥、綁架、a國,蟻xue……仿佛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 哭了一會兒,楊伊一的情緒稍稍平復(fù),“你是怎么回來的,阿柱?我們?nèi)チ薬國,走了好多城市,找了好多地方……”楊伊一望著張小柱眼睛問道。當她說起“我們”兩個字時,她想起了司馬綾,但是,她并沒有陷入與司馬綾的回憶。 “你和綾警官去a國救我的事,我都知道了。”張小柱撫摸著楊伊一,“是綾警官把你和我救回來的。她說,等你醒了,會來看你。” 楊伊一點了點頭,想起司馬綾,她心里充滿了復(fù)雜的情緒,臉紅了。 “太冒險了,你不應(yīng)該拿自己的安危不當回事兒,笨蛋。”張小柱突然責備楊伊一說道。 “我,只想救想你回來。我害怕你被人抓去做實驗。”楊伊一笨嘴笨舌的說道,“我們不是說過嗎?即使是死,也要親手為對方埋骨……” 說到這里時,張小柱突然伸出了食指輕放在楊伊一的嘴唇上,止住了她繼續(xù)說下去“伊一,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我們要好好活著……” (好好活著,好好活著。)依偎在張小柱懷中,幸福感再一次從心頭涌起,楊伊一又哭了起來。 兩人沉默良久,靜靜的聽著對方的呼吸。 “我想看看去影。”楊伊一突然說道,算起來,她已經(jīng)幾個月沒有見到兒子了。 張小柱充滿愛意的望著楊伊一,點了點頭,“不過要等你體力再恢復(fù)好一些之后。”他對她說道,“等你能跑能跳了,我們就開車去看他。” 楊伊一這才回憶起來,張小柱在這宅子里被綁架后,感覺這宅子不安全,所以,張去影被送至另一處秘密的住處由專人撫養(yǎng)。 時間流逝,如長河,靜靜的流淌,不見首尾,也聽不到浪花的聲音,長河的流淌,只有時間的嘀嗒聲。 楊伊一很快恢復(fù)了體力。但她感覺很奇怪,因為她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對于時間的流逝,她感覺很模糊。像是兩天,又像是兩個星期,這很像她與司馬綾去a國時時差沒有倒過來的時候,那種昏沉的感覺。 張小柱告訴她,時間過了兩天,他給她看了手表上的時間。“這兩天你一直在昏睡。”他對她說,“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在走出別墅的亭院上車的時候,楊伊一突然擔心了起了。(昏睡?兩天?)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阿柱,我……我不能去看去影。”在車門打開時,楊伊一卻遲遲沒有上車。 “為什么?”張小柱疑惑的問。 “不,不能。”楊伊一突然有些手足無措,往后退去,使自己盡量遠離張小柱,遠離其他人,“你們,要和我保持距離。” “傻。”張小柱上前兩步,一把把楊伊一攬了回來,“你該不會擔心自己是‘嗜睡’那個什么吧?要真是那樣,回國時,海關(guān)早就把我們攔下來了。瞎cao心。” 楊伊一臉疑惑和不安,但被張小柱輕輕推進了車里。司機是阿良,阿良也安慰楊伊一說,她不會是嗜睡者。楊伊一這才放下心來。 很快,車上了高速公路。不知何時,天下起了雨,楊伊一有些猶豫是不是要阿良把車速降下來一些。 窗外的景物,飛速向身后閃去……不知過了多久…… 突然,楊伊一感覺到,大地和天空的位置倒轉(zhuǎn)了過來,然后,她的頭沉沉的撞在了車頂上,她感覺到了鼻子和嘴里泛起的血腥味,眼睛,不再能看到任何東西。 …… 當楊伊一再次睜開眼睛時,她看到了白亮的天花板,周圍像是個手術(shù)室,有各種醫(yī)療儀器,還有穿著工作服,頭戴手術(shù)冒,醫(yī)生模樣的人在不遠處忙著手上的事情。 “這是哪里?我丈夫呢?”楊伊一偏著頭問那些人,由于聲音很虛弱,她不確定那些人能不能聽到自己說話,由于,她又重復(fù)了一遍自己的話。 但是那些人并沒有理會她,仿佛她根本就不存在。 就在這時,楊伊一突然發(fā)現(xiàn),向那些人提問是多余的。她記得自己出了車禍,所以,當她第一眼看到這些醫(yī)生模樣的人時,她下意識的認為他們是醫(yī)生。 但是,楊伊一發(fā)現(xiàn)自己被拷住了手腳,固定在手術(shù)臺上。她立刻敏感的意識到了,他們不是醫(yī)生,而她自己,也不是正在被搶救的病人。 她想拼命的掙扎,但手腳棉軟,她想大喊救命,但虛弱,使她的聲音僅有她自己可以聽見。剎那間,她多么希望司馬綾能夠突然出現(xiàn),無論是破門而入還是從天而降,解救自己。 掙扎是這樣的無力,一個連說話都沒有力氣的人……楊伊一并沒有掙扎多少下,便覺得心慌氣短,眼前重影不斷,腦海中的幻覺與眼前的現(xiàn)實場景不斷替加…… 一段兒時的夢魘開始占據(jù)她的心靈和視野。 “把你賣去做實驗品。”幾個比楊伊一大一些的孩子威脅她,并從她手中奪取食物。在變異人收容所中,特蘭星原始的自然規(guī)律不再受到文明法則的約束,暴露無疑——弱rou強食。 如果到了14歲,還沒有工地或者盈利組織接納,那么她就很有可能最終走上那條不歸路——出賣自己的內(nèi)體,賣給發(fā)晴的又臟又臭的飄客,或者賣給冷漠如冰的基因工廠——她時常夢見自己躺在手術(shù)臺上,被一群人開膛破肚,“就像,古時候,農(nóng)村里過年殺豬那樣。”一個大孩子的話,點明了這個夢魘最大的亮點,這個亮點,也是黑暗的深淵最黑暗的極點,讓人不寒而栗。 (那也是她們的噩夢。)楊伊一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們,用她們自己的噩夢嚇唬我,最終,我們擁有了同樣的噩夢——所有變異人的噩夢。) 所以變異人的噩夢。 然后是噩夢成真。 當這個夢魘在楊伊一腦海里閃現(xiàn)出來的時候,楊伊一的臉上突然浮現(xiàn)出了一絲微笑,自嘲和無奈的笑。一滴淚從她眼角滑落……她把目光從旁邊那些“醫(yī)生”的身上移開了,她的雙目轉(zhuǎn)向了天花板,她失神的望著天花板。 委屈和無助化為了苦澀的淚水,開始充斥她的口鼻。 (人是哭著來到這個世界的,也是哭著離開的。)她腦海里突然響起了mama的話。哭著來,是,哭著離去,是終點,在此之間,是人生。 在痛苦和無助的極點,楊伊一把手伸向了人生中幸福的記憶,猶如在寒夜中將手,伸向篝火張小柱救了她,他照顧她,從此以后,她幾乎再也沒有做過那個噩夢,她和他生活富足,有了孩子,一切進入了正軌,在幸福的生活中,特別是在整容之后,她幾乎遺忘了自己是一個變異人,無論在鏡子里,還是在現(xiàn)實中,一切都與正常人一樣。 楊伊一融入了主流社會——正常人的社會。按張小柱的話來說,融入了有頭有“臉”的社會。 在張小柱生病和被綁架之前,一切是那么美好,陽光屬于每一個,無論是正常人還是變異人,楊伊一,在每一個清晨都可以感覺到陽光普照,從清晨的綠葉上吮吸露珠的毛毛蟲,到花叢中的蝴蝶,樹間鳴叫的小鳥,到變異人,再到人類……一切的生命都沐浴著陽光,都是平等的。 但是,夢魘,就這樣,無聲無息的,突然出現(xiàn)了,就像一個你看不見它它卻一直的,永遠的跟在你身后的鬼影,而這個鬼影突然間跳到了你的眼前,吞噬了眼前的一切。 與楊伊一想像的不一樣,那些“醫(yī)生”并沒有過來對自己“開膛破肚”——很快,她發(fā)現(xiàn)他們打算把自己移去另一個地方。 “推去標本室吧。”她聽到他們這么說。 (標本)她茫然的想著,兒時的記憶在思緒中浮現(xiàn)出來 那是小伙伴們用蝴蝶做標本的事情,她們抓住它們,用銀針穿過它們的胸膛,然后,裝進透明的瓶子里,作為作業(yè),交給老師。楊伊一覺得那是殘忍的,一直是殘忍的,所以,那一次,她畫了一只蝴蝶,染上了真實的花瓣的色彩……不過,很可惜,并沒有能夠騙過了老師敏銳的目光,當然,也沒有能躲過老師的責罰。 但她拯救了它們,至少救了它們中的一只,所以,她沒有后悔過。 但此時此刻,她莫名的感覺到自己就是那些蝴蝶,銀針在等著自己。 她知道,沒有人能救自己了,這不公平,但她仍然沒有后悔。 通向標本室的走廊很長,楊伊一躺在手術(shù)臺,“醫(yī)生”們推著她向前走,手術(shù)臺是帶輪的,但輪子很硬,與地板間沒有緩沖器件,這一路,她感覺并不平坦,很顛簸。 走廊很長,路很顛簸。哭著來,哭著離開,此間是不平坦的人生。 短短幾個字,卻像是人生的真諦。 楊伊一的眼淚不住的流淌著,正如人生短暫而又漫長的長廊中,每一次撒下淚水時那樣,淚水是咸的,但與那些開心的淚水卻不一樣,不再有幸福和期盼。長廊中撒下的淚只剩下了悲痛和絕望。 (不,還是有期盼的。)楊伊一突然又想到,(希望去影能好好活著,只要好好活著就好。) “只要好好活著就行了嗎?”一個聲音在楊伊一心里說道,她很快分辯出這是,這是兒時,一個大孩子的聲音,她是收容所里的大孩子中,最強壯最兇狠的那個,“像你這種弱雞,連蝴蝶也不敢碰,就低頭好好活著吧。”她嘲笑道,然后,轉(zhuǎn)身離去…… “他們?nèi)齻€人的基因都很特別,是難得的樣本。”楊伊一聽到,那“醫(yī)生”一邊推著她向前走,一邊討論著。他們大聲的討論著,并不理會被討論者的感受,就像孩子們滿欣歡喜的贊嘆著蝴蝶標本的美麗,但并不關(guān)心蝴蝶的想法。 “好不容易找到這個機會。”另一個說道,他的聲音說明他期待豐厚的回報。 (機會?是的,機會。)楊伊一咽了一口淚水,似乎明白了什么,(車禍就是機會。) (這世界上有無數(shù)的人死于車禍,人為的車禍,自然的車禍。)她繼續(xù)想著,思緒游走,她無法控制,(這場車禍是人為的又怎么樣?)想到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人死于車禍,她的心稍稍得到了安慰——畢竟她知道無法反抗,只能尋找安慰。 (只要去影能好好活下去。)這是另一個更大的安慰在她腦海里浮現(xiàn)出來。 虛弱無力的安慰,卻是最后的安慰。 長長的走廊終于到了盡頭,門開了,這里是就是“醫(yī)生”所說的標本室,楊伊一看到,房間里豎立著一排容器罐子,容器不是普通的標本,是人。 罐子是全透明的,楊伊一看到罐子里那些人,他們保存完好,似乎只是熟睡,并沒有死去。 “保證基本的生命活動,腦干生命活動也可以保證,但并不保證全腦生存。”一個“醫(yī)生”很謙卑的,向一位很顯然是來視察的,穿西裝的上級人員解釋道。 “也就是說,醒來后可能就是植物人?”穿西裝的人理解道。 “是的。” (天啊。)楊伊一突然注意到了什么,罐子是透明的,罐中人的面容很清晰。 (阿柱!)她心里驚叫了起來,但是喉嚨只是輕輕咳了一嗓子,哭不聲來。一陣巨大的悲憤堵在她的胸膛中,燃燒著,更多的淚水從眼中涌了出來。(不!!!!)她聲嘶力竭的尖叫,但世界聽不到。 在陳裝著張小柱身體的罐子左邊,還有一個罐子,楊伊一看到,那里面,是一個小小的身體,很顯然是個孩子。罐子是透明的,孩子的面容也很清晰。 沒錯,那是去影,她的孩子。 這時,楊伊一胸膛中的火焰,在極寒中凝固了,像堅冰一樣,卡在了楊伊一胸膛里,并速導(dǎo)將冰冷轉(zhuǎn)遍她的全身……她眼前一黑,昏死了過去。 …… 冥冥之中,小女孩看到一只蝴蝶向自己飛來,這次,她沒有再放過它,也不會再畫出一只蝴蝶,代替它的生命…… 小女孩笑了 這世界上每一只蝴蝶,都應(yīng)該被做成標本,以使美麗…… 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