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勢延伸到這里，已漸漸趨于平緩，林木亦不算茂密，恰好可以將漁村周圍地獄般的景象收歸眼底。

    有了此前艮莊的事情，大家對李世源當然不會有什么好的觀感，但要說把那個曾經(jīng)的燕大學子，同眼前這個殺人狂魔形象重疊起來，終究還是叫人有些難以接受。

    三匹戰(zhàn)馬在林間咀嚼著低矮的樹葉與灌木，口中不時泛出幾道白沫，顯見著已是乏累不堪。這是最后一次在宋境內(nèi)將李世源攔下的機會，從昨日清晨開始，大家一路奔行，未曾有過片刻的歇息，結(jié)果卻還是功虧一簣。

    山道邊上立起一座嶄新的墳頭，有那耒耜在手，這種事對蘇燁來說費不了多大力氣，即便沒有女孩的哭求，他也不會讓那婦人暴尸荒野。況且如今，事態(tài)的發(fā)展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來時的想象，是否還要繼續(xù)去追李世源，追上之后又將如何處置，大家至今也沒有個定論。

    “前面出了山，沿官道折向東南，不要半天便可抵達均州，你們把這個姑娘帶去那里，想辦法妥善安置，然后就在均州等我。三天時間，若是我沒回來，你們需立即返回艮莊，與沈韓另行商議后再做打算，切記不可在此多做停留！”

    蘇燁仍舊是那副軍訓(xùn)教官的語氣，不容置疑。過了江就是金人地界，鄭皓與江喆雖然各有神通，但他還是不想讓這兩個處世未深的學生同自己一起去冒險。

    “送姑娘去均州有鄭皓一個就夠了，我和你一起過江，兩個人也好有個照應(yīng)！”江喆道。

    “我本身就是軍人，遇事起碼還有自保之力，你若跟著，我反而施展不開手腳！”

    “咱們之前都打聽清楚了，這一帶水系縱橫，正好是我的用武之地。真要是遇上麻煩，還能帶你一起借水路逃走，怎么會成為累贅！”

    江喆的態(tài)度也很堅決，蘇燁本能地還想出言反駁，一直沉默的鄭皓卻開口打斷了他。

    “不要爭了，現(xiàn)在不是誰去的問題，你們知道李世源要去往哪里？又打算做些什么嗎？”

    蘇燁與江喆聞言，同時將頭轉(zhuǎn)了過來，他們這才意識到，此處距離李世源應(yīng)該不是太遠，暗中施展神通的鄭皓可能已有所發(fā)現(xiàn)。

    鄭皓昂頭將目光投向遠方，似是隔著漢水，遙遙與那個身影對望了一眼，方才收回視線，無奈地嘆了口氣，道“那人現(xiàn)在就在江的對面，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恐怕比起眼前這些更加駭人聽聞，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

    “蘇燁！這筆賬我記下了！”輕撫著怪獸的鬃毛，李世源的眼中透出森森寒意。

    瞎了一只眼睛的花斑獸四肢蜷曲在地，如同受傷的貓咪般，低低嗚咽著。這樣的傷勢雖不足以威脅到它的性命，但若想恢復(fù)如常，卻還是需要不短的時日。

    或許是因為有著同樣的高傲與孤僻，幾日的相處讓一人一獸之間情誼漸深，李世源并未想過就此將其放歸山林。只是他原本打算著過江之后，繞過沿途府縣，直奔北地燕京，但現(xiàn)今花斑獸需要時間蟄伏修養(yǎng)，計劃也只得被迫向后推遲。

    通過與花斑獸的溝通，他已然可以判斷，蘇燁眼下就在江的對岸，卻不知道同來的還有沒有其他人，李世源并沒有被憤怒沖昏頭腦，也沒有勇氣馬上過江去為花斑獸報仇。

    “……既然走不了，又回不去，那就先到鄧州轉(zhuǎn)上一圈，收些利息回來，也好讓那些金國的蠻人知道，在這世上，有些人是你們?nèi)遣黄鸬摹！?/br>
    目送那花斑獸竄進了山林，李世源口中冷笑幾聲。以他現(xiàn)在的實力，根本未曾把所謂重兵屯守的鄧州放在眼中，莫說金國沒落到這種境地，就算他們開國的那幾位名將依然再世，也無需畏懼。

    此去鄧州，雖不在之前的計劃中，但借機宣泄一下心中惡氣，再信手納幾道投名狀回來，倒也算是件一舉多得的好事。

    “沈韓，蘇燁，你們不用太過心急，來日方長，咱們的仇怨早晚會有清算的那天！”

    眼望南岸，憤憤放了句狠話，李世源決然轉(zhuǎn)身，向著遠處官道的方向大步行去。

    ……

    就在李世源離去后的不久，一葉扁舟突兀地出現(xiàn)在了空蕩蕩的江面上。

    小舟無人駕馭，若是細看便會發(fā)現(xiàn)，那自西向東滾滾而下的漢水到得其近前，竟是自行詭異地改變了流向，穩(wěn)穩(wěn)托舉著船身，箭一般疾馳向北岸。

    江喆盤膝坐在船尾，他輕合著雙目，額頭已然微微見汗。雖然那江水給他極度親近之感，也確實聽從他的意念指使，但水流之勢畢竟牽扯甚多，強行扭轉(zhuǎn)本就極耗精力，江喆又是初次嘗試掌控大面積水域，能做到這種程度已是殊為不易。

    蘇燁面色凝重，手拄耒耜定定地佇立在船頭。他們此次過江所行之事，的確希望渺茫，要潛入到鄧州城，在李世源惹下滔天禍事之前，想辦法將他制住，然后帶回來，談何容易。逼不得已之時，為了更多人的利益，恐怕也只剩下將其擊殺這一條路可走了！

    盡管鄭皓的神通極有可能派上用場，但蘇燁最終還是沒有讓他跟來。大家都知道，如今宋金戰(zhàn)事將起，邊城之中，金人定然防范嚴密，鄧州已無異于一座龍?zhí)痘ue，要在對方的眼皮底下把事辦成，再安全退回南岸，對于缺少自保能力的鄭皓來說，的確有些勉為其難。

    此時，鄭皓將馬匹串在一起，自己頭前騎了一匹，那少女緊跟在其后，兩個人，三匹馬已經(jīng)踏上了返回房州的路。

    大家約定匯合的地點，最后還是選在了房州，雖說均州距離此處更近，但那里卻地處戰(zhàn)火邊緣，局勢緊張，而幾人的身份又恰恰不易解釋，顯然不是個合適的去處。

    房州距離此地稍遠，情況卻也相對好了許多。那是臨近神農(nóng)架北麓，群山環(huán)繞中的一小片盆地，方圓不足百里，其地理位置并無多少攻略價值，又礙于山勢的緣故，幾乎從未被戰(zhàn)火波及。

    早年間的房州，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山村，僅有少數(shù)獵戶居住。百年以降，宋金頻繁于江淮一帶用兵，民生苦不堪言，很多逃難的漢人被迫逃進山里，最后便也落戶在了房州，這才令其慢慢發(fā)展到了今天的規(guī)模。

    身邊的這個漂亮女孩名叫李婷卉，近些年才隨母親改嫁到這邊，而非土生土長的漁民，有關(guān)她的事情，大家所知也就僅此而已。一來，女孩剛剛喪母，心神恍惚，不便多問。再者，眼下蘇燁他們也確實沒有時間和心情，去深究一個路人的來歷。

    三個人起初所想的，還只是就近找一個村鎮(zhèn)將她安置下來，但李婷卉卻堅決否定了這個提議。蘇燁他們剛剛來到這個時代不久，思維中免不了還是帶了些后世的慣性。但凡稍稍細想也能明白，在這樣的亂世，一個花樣年華的絕美少女，孤身一人，舉目無親，等待她的將是何等凄慘命運。

    想通了這些，其實事情倒也算不得有多棘手，無論三人事成與否，終歸還是要一起返回艮莊，到那時，順帶著將其托付給艮莊便是。

    當然，女孩的事情，至多只能算作一段插曲，真正讓鄭皓憂心的還是蘇燁與江喆的安危。

    三天！

    即使分開時并未明確約定期限，鄭皓還是決定，最多只在房州等候三天，若是三天后仍無音訊，他便會快馬返回艮莊，向沈韓與丘紀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