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發現，就連龍靈也沒有發現，西市東側的一座酒肆里，一位身穿黑袍、將整個腦袋都藏于斗篷中的男子，始終望著飄香樓，將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

    方圓抱著藺雪琪在龍雀衛護衛中匆匆返回宣平坊時，黑袍男子望著西邊的夜空喃喃自語：“老東西，這就是你口中的赤子之心嗎？這東西我好像的確沒有啊。既然過了這必死一關，做師兄的勉強認可于他，不會與他為難，算是報答你的師徒之恩吧。”

    說罷，端起酒碗飲盡，起身離開。

    而這時方圓似有所感地回頭望著這邊。可以他此刻的狀態自然什么也發現不了。

    ……

    ——————

    蜿蜒起伏的山脈一眼望不到頭，山勢百變，奇駿挺拔，卻少有花草，這里是昆侖。

    四下俱靜，昆侖山一如既往的浩瀚、空曠、神秘、荒涼。

    那處看似平常實則內有天地的山谷之間，穿過那道平常仙人也無法感知的禁制屏障，便是巫門山門。

    龍靈、姬心夜、龍小蛟、蘇牧、方威坐在那不知存在多少年的涼亭之中，各自無言。

    巫門很大，前前后后足有百來座山峰，更有三處湖泊。山峰翠綠，茂林修竹、花草遍地；湖泊清澈，湖底石子、水草清晰可見，唯獨沒有魚。

    一切都與龍靈記憶中的巫門相去甚遠，整個巫門縮小了千百倍，當然是靈氣不足導致。從那三處清澈無魚的湖泊不難猜出，那群暴躁又驕傲的家伙們的徒子徒孫沒有退而求其次，抓些俗物裝飾門面，倒是很符合巫的性格。竹子草木應該是當年的靈物一代代蛻變演化而來，皆已退為凡品，不然沒法活。

    當然是占了草木成精最難的光，因為不止是魚，蟲鳥同樣絕跡。

    很難想象千萬年后的巫門會是這幅模樣，可與外面的世界一比，卻又好了太多。

    至少這里還能看到許多古物。

    巫門這幅順其自然的景象倒是與那些大巫孤傲的性格很相符。斗轉星移，歲月變遷，昆侖都成了荒山，而巫門這座洞天是大巫們留下的最后痕跡，任他滄海桑田。

    藺雪琪生死有了轉機。

    一個令人絕望的轉機——足要萬年之久。

    界虛棺，仙宮寶庫與不死藥放在一處之物，看不見，摸得著。當年被方圓、姬心夜帶出仙宮，龍靈怔了一怔的寶物。

    只是最末等的界虛棺，對當年的龍靈無用，故而才有那場死傷狼藉的仙魔二宮之戰，可哪怕最末等的界虛棺放在當今修煉界也是無上至寶。

    卻又很雞肋。

    界虛棺，虛實之間，陰陽之間，生死之間。

    只要不是魂飛魄散，便可養修士體魄，涅槃重生。而傳言中最上等的界虛棺，只要放入一件與此人相關之物，便重聚魂魄，化繭成蝶，當然所需時間更長。傳言，最大的界虛棺一直藏于三界之外的虛實之地，里面放著盤古斧。

    當然最大的界虛棺只是傳音，對龍靈這等強者一視同仁，或許只有合道的那幾位才夠格知曉真假。可界虛棺是真的，千真萬確的存在，依著界虛棺品階高低，所有修為弱于界虛棺對應境界者，只要有一縷魂魄尚存，便可修養重生。

    方圓、姬心夜從仙宮寶庫拿出來的這座界虛棺，顯然是當年仙宮之主四處搜刮所得，是為了龍大爺。

    可惜界虛棺品階太低，所以被丟在了寶室之中。

    這些都龍靈親口所說，因為他重傷之前，也沒見過這玩意。

    所以藺雪琪有救了，龍大爺拍著胸口保證，萬年之后藺雪琪一定會蘇醒。

    對此方圓沒有多說也沒多問，只是依言將藺雪琪放入界虛棺中，連夜抬棺而來。

    萬年太久，久到自己注定看不到，龍靈所言是真是假已不重要。所以真的也好，為了給自己寬心也罷，歉疚并不能少上一分。無論真假，注定無法再見，不能親口說一聲對不起。

    所以這就是生離死別。

    細想過往，才發現欠了這個女人太多。

    而現在，注定還不上了。

    說好的不醉不歸，卻只喝了三碗，太快，太突然，措手不及，追悔莫及。

    ……

    巫門后山，六人聯手開辟的密室中，藺雪琪靜靜地躺在界虛棺中。界虛棺rou眼不可見，藺雪琪就像躺在地上一樣，仙器玉笛陪在左手。嬌美的面容沒了往日刻意裝飾的風塵嫵媚，像極了鄰家少女，睡著了的她眉宇間還掛著那抹從未有過的輕松，讓人不禁在想她的以前有多累？

    方圓愈發歉疚。

    為何沒早點發現？

    為何不早點坦誠相見？

    也許，就不會有昨夜之事。

    沒有這生離死別。

    ……

    方圓守在藺雪琪身旁，枯坐了一天一夜，起身離開。

    跨出密室時，方圓轉頭輕笑：“放心，方圓不會忘了藺大姑娘。”

    一輩子都不會忘。

    ……

    密室大門緩緩關閉，一切歸于黑暗。

    她是藺大姑娘，膽大包天，一定不會怕黑。

    她是藺大姑娘，脾氣賊大，陪多了她會煩。

    她是藺大姑娘，性子潑辣，最煩磨磨唧唧。

    所以，哪怕睡著了，也要依著藺大姑娘的性子來。

    ……

    她是藺大姑娘，心狠手辣，殺了仇家還要鞭尸。

    她是藺大姑娘，性情豪爽，喝酒殺人不輸男兒。

    她是藺大姑娘，重情重義，情愿為方圓獻出所有。

    她說：方圓，你一定要記住我，記住……藺雪琪喜歡你，只喜歡你……

    龍靈說：她萬年后會蘇醒歸來。

    ……

    紅彤彤的云布滿一望無際的天，群山寂寥。

    三道身影向東而去。

    無聲勝有聲。

    ……

    不久后，昆侖大雨傾盆。

    雨聲仿佛在說：

    魔門圣女籠中雀，花枝招展為誰顏？

    女兒心思，心中郎君，似水柔情說于誰聽？

    光鮮亮麗，滿腹心塞，肝腸寸斷誰人知？

    鬧鬧鬧，笑笑笑，所求不過君一笑。

    若為君，穿嫁衣，此生復何求？

    癡情笑紅顏，紅顏只為君。

    君安。

    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