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千面幻君與藺雪琪見面起已足足過去了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閑來無事也就是幾盞茶的功夫，可這半個時辰對藺雪琪而言卻是水深火熱如同深處地獄之中，格外漫長。

    一個人的意志到底有多堅定，很難定論。藺雪琪試圖自爆丹田有一死的勇氣，換句話說在刺殺方圓與生死之間，藺雪琪情愿選擇一死，這份心意世間少有，只可惜千面幻君不給她一了百了的機會。

    千面幻君已經停下了法訣，以勝利者的姿態看著完全虛脫的藺雪琪。

    半個時辰，藺雪琪終于選擇屈服，果然世間情愛從來都是鏡中水月，任他如何癡情到頭來都不值一提。

    千面幻君不覺間嘴角掛起一抹獰笑，不容置疑道：“明日約方圓晚上西市赴宴，膽敢泄露半點兒消息導致刺殺失敗，像方才這般的神魂折磨會叫你少說嘗上三千年。”

    藺雪琪宛如一灘爛泥，雙目空洞地望著漆黑的夜空，整個人失去了所有的精氣神，生無可戀，好似行尸走rou。

    她沒有回答，一點兒反應也沒有，仿佛根本沒有聽見。

    千面幻君冷哼一聲，“休想打你我分別后自盡的主意，更別想著給方圓通風報信，我會一直盯著你。想來你此刻比誰都清楚，只要有我在，你根本沒有自行了斷的可能。”

    藺雪琪還是雙目無神地望著夜空。

    千面幻君手掐法訣，就見藺雪琪宛如離岸的魚兒一般抽搐了兩下。

    “你要清楚以方圓的性格只要你通風報信，他是肯定不會傷你，相反還會想盡辦法保全你性命。你若敢通風報信，我便告知方圓你一心求死之心，屆時有方圓替我看著你，而我即便遠在天邊一樣可以施展神魂秘咒。藺雪琪，不騙你的，我有秘法可以完全將你變成人偶傀儡，你真的一點兒自盡的機會都沒有。只是此法不可逆轉，于你我而言都是最壞的結果。我呢得不償失，你呢最少要遭三千年神魂折磨，所以你除了乖乖聽令別無他選。”

    藺雪琪黯然的雙眸突然放出一道刻骨銘心的恨意，毫無感情道：“若……行刺方圓之后……老娘可活，必要你……十倍償之。”

    千面幻君下意識地避開藺雪琪眼中的寒芒，隨即臉上惱羞成怒起來，不服輸地陰笑道：“呵呵……狠話等刺殺方圓成功再說不遲。圣女若是事后能得圣子另眼相看，小的狗命隨圣女拿去便是。不過話說回來，圣女刺殺方圓之后再殉情，方顯情深義重。此法對圣女而言該是最好的兩全之法了。”

    藺雪琪動容，千面幻君后面的話顯然不懷好意，有意騙她事后殉情，可是對她而言好像的的確確是最好的兩全之法。

    千面幻君陰笑一下，再次手掐法訣。

    藺雪琪身體抽搐，有氣無力地罵道：“千面幻君……老娘已經……答應刺殺方圓……你他娘的……別不識好歹。”

    千面幻君任由藺雪琪再次痛得死去活來，冷聲道：“藺雪琪，藺姑娘，請你這次一定記住了。你乃南魔門圣女，屬圣子私產。圣子要你生你才能生，要你死你才能死。殉情？你也配？你也敢？不知好歹的是你！”

    ……

    “停……停下……我知道錯了……”藺雪琪低聲哀求。

    果然如千面幻君所言，發狠這件事也需一鼓作氣，否則便是再而衰三而竭。一次求饒之后，藺雪琪再次求饒，便很輕易了。

    千面幻君冷笑，“記吃不記打的賤骨頭。”停下了法訣。

    藺雪琪長出一口氣，眼中閃過一道如釋重負的輕松。她看向千面幻君，眼神中竟多了一絲敬畏。

    千面幻君再掐法訣。

    “停……求你了，停下……”藺雪琪連聲哀求。

    千面幻君置若罔聞，饒有興趣地盯著藺雪琪打滾哀求。

    這廝心里有一種別樣的快感，如同馴獸師馴服最烈的鷹犬，他千面幻君親手馴服了桀驁不馴的南魔門圣女藺雪琪，這個為了心上人安危情愿一死的女人，終于像條狗一樣求他。他親手摧毀了這個女人的意志，證明那世間情愛從來不值一提。

    ……

    千面幻君冷笑：“你現在可心甘情愿刺殺方圓？”

    藺雪琪連忙答道：“情愿，情愿。”

    千面幻君輕蔑地哼了一聲，這才收起法訣。

    藺雪琪看向千面幻君的眼中放出亮光，敬畏又……討好。

    那雙宛如江南春水的美眸，依舊動人，只是沒了似水柔情，深處黯然更盛，從方才答應千面幻君后，已是一潭死水。

    若有鐘情于藺雪琪者，看到此時的藺雪琪定會傷心不已，與千面幻君拼命。

    千面幻君今夜所舉，比之辣手摧花更可恨百倍不止。

    他摧毀不僅是一份世間少有珍貴愛情，更是一個女人的全部意志和驕傲。

    ……

    千面幻君踢了踢藺雪琪，“起來。”

    藺雪琪掙扎著爬起，顫顫巍巍。

    神魂秘咒將她折磨得筋疲力盡，站起都困難。

    當然，神魂秘咒最可惡的是摧毀了她的意志。

    千面幻君率步前行，“跟上。今夜我換個模樣與你一同去仙武院。”

    藺雪琪怨毒地看著千面幻君的背影一眼，默默地跟了上去。

    “明日晌午，我陪你去宣平坊一趟，你約方圓于西市飄香樓晚上吃酒。期間會有小二端上一壇綠蟻酒、一壇竹葉青，你任選一壇便是。酒你也喝，免得方圓生疑，解藥會事后于你服了。只消陪方圓喝下三碗，便算你是大功告成。其余事自會有人處理。”

    藺雪琪沉聲道：“解藥事先給我兩顆，我要先行試過一次，看解藥真假。”

    千面幻君饒有興趣地回過頭來，“不愧是我南魔門千挑萬選的圣女，這份縝密心思當真是世間少有。”

    藺雪琪直白道：“既然選了刺殺方圓自己茍活，沒必要當了婊{間隔符}子立牌坊。說一千道一萬我也不會真的信你，你有神魂秘咒拿我不假，可我好歹也是南魔門圣女，總不至于一根骨頭都不給，就心甘情愿當狗吧？”

    千面幻君很是欣賞地點點頭，“如此風范當不負圣女之名。現在便可給你解藥與毒藥，圣女一試便知。”

    藺雪琪譏笑一下，搖搖頭。

    “什么意思？”千面幻君神色微怒，剛剛還求饒的藺雪琪，竟敢與他這般態度。

    藺雪琪面無表情道：“解藥可以先給，毒藥不著急。”

    千面幻君皺起眉頭，弄不懂藺雪琪是何用意。

    藺雪琪笑道：“此時給我毒藥，我怎知與給明日給方圓喝的是否一樣？”

    千面幻君這才明白藺雪琪的意思，感情是他想少了。

    藺雪琪又道：“明日你我先去一趟西市飄香樓，兩壇酒我要各喝三口，喝完之后我需在酒壇上布下神識法陣。晚上酒壇上來之前，我會自行撤去神識法陣，這期間若是酒壇上的神識法陣有任何異動，這兩壇我都不會選。咱們再另行定計便是。”

    千面幻君佩服地盯著藺雪琪。

    難得，太難得，試問世間有幾人能像藺雪琪這般，剛剛遭受神魂折磨，徹底摧毀心中意志后，還能想得如此周到，連他千面幻君都沒有想到這些……

    千面幻君不吝稱贊道：“圣女這份心智絲毫不輸大衍宗那位千年奇才！”

    藺雪琪神色一黯。

    這一次她是徹底輸給姬心夜了。明日之后，姬心夜、仙兒將視她為死敵，不共戴天。

    而她失去的不僅是方圓，還有所有真心真意的好友。

    明日之后，她便活于黑暗，行尸走rou一生，再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溫暖，陪伴她的只有徹骨的寒冷，與無盡的孤獨，以及連悔恨都談不上的無窮愧疚。

    可她沒的選，真的沒的選……

    她想對得起方圓，可千面幻君不給機會，那她只能……對得起自己了。

    何況她本身就是魔門之人，與方圓本就是敵人。

    ……

    千面幻君注意到藺雪琪眼神的千變萬化，心中了然。

    “圣女不會是后悔了吧？”

    “后悔有用？”

    “自然無用。”

    “是以，沒什么好后悔的。螻蟻尚且貪生，要怪只怪一個是魔門圣女，一個是魔門之敵。”

    “也對，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圣女你。”

    “千面幻君若有一日我神魂禁制解除，你當知道何為女人心思。”

    “呵呵，小奴拭目以待。”

    ……

    藺雪琪不再說話，與千面幻君一起漸行漸遠。

    終消失于漆黑的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