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進財不是清官亦不是貪官，而是廟堂之上少有的孤臣，不拉幫結派，頗有些我行我素的意思，卻又和光同塵，只聽不說，從來不多事兒，是以同僚與他不親近也不疏遠。

    李進財知道是方圓鏟除的幻影母蟲，可他一來未往宣平坊送禮，二來也未參加昨夜的宴席，還不知道興慶宮的那場丑態百出的鬧劇。

    “不去鏟除蠱蟲，來這作甚？”李進財虛弱地扯出一個笑臉，只是配上那張烏黑的臉，皮膚內不斷跳起的芝麻黑點，著實有些嚇人。

    方圓同樣扯出一張笑臉，一手伸出，巫力探查。

    同時失落又自責道：“貪功冒進，如今閉門思過。”

    李進財眉頭緊皺，“這等關頭，你他娘的閉門思過？”

    果然，那小蟲兒般不斷跳動的芝麻黑點，正是一只只血色飽滿的蠱蟲，模樣與昨夜滅掉的幻影母蟲一般無二。

    方圓用巫力將一只跳起的蠱蟲拘住，邊用神識細查，邊答道：“昨夜半數文武指著老子罵娘，無所不用其極，換做你你也只得閉門思過。”

    李進財皺眉思量，咀嚼著方圓話里的意思，遂罵道：“不是還有半數沒罵娘！再說老子昨個去都未去，管老子屁事，你好意思閉門思過？”

    方圓無言以對，笑道：“整個長安城的修仙者都跑去出力，不差我一個。再說，救了半數沒罵娘的，罵娘的那些個能不救？”

    李進財沉默片刻，沒好氣道：“你可別連你大侄子都不如！他剛還答應老子要用功讀書，為陛下排憂解難哩！”

    從方圓悻悻然的態度，不難猜出昨夜那幫狗東西定然極其過分，若不然以這小子那活脫的個性，斷然不會如此。李進財只能避而不談，換個角度勸說。

    “稍后，派個龍雀衛來你府上候著，你好好歇著。”方圓勉強一笑，起身告辭。

    李進財也不拒絕，畢竟能不死誰都愿活著，對著方圓背影勉力喊道：“快他娘的去鏟除蠱蟲，別讓你大侄子比下去！”

    方圓笑而不答，走到門口時，突然回頭笑道：“兒子不錯，看著以后要比你強上不止一截！”

    李進財一時語竭，只顧著傻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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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子，李林甫找你過府一敘。”剛出李進財家門，就收到龍靈神識傳音。

    李林甫老小子找方大將軍一敘？太陽打西邊出來不成？

    方圓嘀嘀咕咕，不情不愿地向著李林甫府上走去。

    ……

    李林甫的模樣比李進財還慘，畢竟差了近二十歲，李進財好歹還有個人樣，李林甫簡直已是奄奄一息。

    管家輕聲提醒后，李林甫才望向門口，看見方圓眼前一亮，伸出烏黑的爪子，無力地招手，示意方圓走上近前。

    方圓無奈地嘆一口氣，不情不愿地走到李林甫身邊，翻著白眼，不說話。

    雖與李林甫和解，達成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可方大將軍沒覺得就和這老小子冰釋前嫌了，至少彼此都不待見就是。

    若不是看這老小子命不久矣，方大將軍才懶得搭理他。

    口蜜腹劍李林甫，李隆基之下最有權勢的大唐宰相，早就活成了人精，一眼便看透方圓的心思，甚至連是方圓自己不愿承認的心思。

    若真閉門思過，撂挑子，怎么可能來自己府上？

    一時間李林甫心里不由得一陣感慨，世人都吹捧飽讀詩書者，夸起來少不得要來上一句學富五車、知書達理。大唐文官選拔，也以學識論高低，就連他自己也是沒少吃讀書少的虧，未曾位極人臣前，誰不明里暗里說他李林甫肚子里沒墨水，就連升官之路都因此不順暢。

    飽讀詩書就知書達理？可事到臨頭為何是方圓這個市井出身的乞兒，一心為大唐賣力，而那些飽讀詩書的世家子弟、科舉中榜的進士書生，反而在宴席上露出那般自私自利的丑態？

    干你娘的！竟有半數文武，前一刻千恩萬謝，后一刻便當著天子的面，指著方圓罵娘？似這般貨色，救他作甚，死了豈不更好？

    可轉念一想，畢竟還有半數文武沒有令人失望，最少沒那般不堪，實在是此次中蠱的文武百官個個都身居要職，若遭魔門毒手，大唐短時間內勢必青黃不接，不得不救啊！

    李林甫昨夜并未去宴席，此刻虛弱地開口，“聽說昨日惹得群臣共憤？”

    語氣雖虛，可話一點兒不虛，一上來就沒好。

    方圓呵呵一樂，老小子到這個時候，還不忘調侃方大將軍，沒好氣道：“你他娘的還有臉提！還不都是你養的狗腿子！”

    李林甫啞然而笑，一時間還真有些無話可說，貌似方圓說的半點無錯……

    他麾下那般貨色，他自然最是清楚不過。

    李林甫到底不是一般人，突然笑道：“要不咱就不救昨日那些罵娘的，只救那些沒罵娘的好官？或者好人？”

    方圓呵呵直樂，是又好氣又好笑，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李林甫接著說道：“不若這樣，你且放手施為，死了的算我的，老哥給你頂著，活了的算你的？”

    方圓更樂了，笑著不說話，老小子真的他娘的……能說會道！

    李林甫皺起眉頭，一副你有完沒完的嫌棄模樣，好似無可奈何地氣哼一聲，換上一副你夠了的表情，道：“堂堂金丹第一人，莫要太小氣了！這樣，你且去鏟除蠱蟲，老子厚著臉皮去求陛下，定給你討一個，救下一人可打死一人的圣旨。屆時，凡昨日罵你的，你通通打死便是！”

    難怪人說口蜜腹劍，瞧瞧，方大將軍愣是被李林甫的胡說八道，弄得不好意思起來。

    一時間心里的怒氣化去大半，可就這般認輸，又不是方大將軍的脾氣，于是板著臉道：“若真如你所說，救下一人可打死一人，倒可以一試。不過，屆時你老小子若是討不下來圣旨，可莫怪老子翻臉無情！”

    “一言為定！”

    李林甫爽利回道，底氣中正。

    一點兒不給方圓反悔的機會。

    “你他娘的現在就去興慶宮請旨，何時見到圣旨，老子何時再查蠱蟲。”

    方圓沒由得升起一股惱火，也不是真沖李林甫，就是被李林甫三言兩語說服，突然有些抹不開面子。

    李林甫一本正經道：“理當如此！只是老夫此刻奄奄一息，興慶宮路途遙遠，一來一回怕是要費老長的功夫，蠱毒此番來勢兇猛，不若老夫去討圣旨，你去鏟除蠱蟲，兩不耽擱？”

    方圓白了李林甫一眼，沉著臉起身，“這次就賣你老小子一個人情，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以后再若拿老子當稚童糊弄，打掉你一嘴狗牙！”

    “好勒！絕對不敢了。”

    方圓懶得搭理，抹不開面兒，轉身向外走去。

    等方圓走到門口時，李林甫突然喊道，方圓轉身就見李林甫一臉肅然地說道：“方圓，此次不同以往，文武百官必須救下，否則大唐必亂！這些年蠻夷諸國對大唐愈發忌憚，若八成文武齊齊毒發身亡，蠻夷諸國必將舉國來犯。屆時不知會有多少將士馬革裹尸，邊疆失守之后，四方蠻夷的屠刀就會伸向百姓。這些文武不論品性如何，大唐不能一下少了八成大臣，否則朝廷必將青黃不接。暫時大局為重，真個品性不成的家伙，往后會有陛下替你收拾，你自己也可收拾，到時不論對錯，我李林甫一定站在你這邊。方圓，為大唐長治久安，無論如何都要破解蠱蟲之毒，救社稷安危。”

    方圓定定地看了李林甫良久，才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心中那份身為唐人的大義與擔當，被李林甫一席話徹底喚醒。

    沒由得想起了，兒時涼州城頭，與肖灑一同見過的那場，滿城壯丁緊隨老弱殘兵反攻蠻夷騎兵的波瀾壯闊，一時間熱血沸騰！

    同樣，因這番話，李林甫在方圓眼中不太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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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門駐地，方圓與龍靈并肩而來，一言不發地沖相熟之人點頭示意，便站于幻影母蟲前，神識仔細打量。

    許久，留下一句，此物應不是幻影蠱蟲，暫不知具體是何，便轉身離去。

    面露失望的眾人，沒有注意到肖灑不覺間微瞇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