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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頭魚一頭沖進大雨中，婦川雖然被拉住，可是也站在洞口。

    遠處的翠綠一片的森林，忽然間倒伏下來，然后一股黑黃的泥流象巨浪一樣激起五六米高。“轟隆隆”的巨大悶響聲，一片黃煙騰起，然后彌散開來，大半個山都被這黃煙籠罩住。

    眾人呆住。

    婦川痛叫一聲，一頭扎進大雨里，不等侍從反應過來，整個人已經消失在黃煙中。侍從狂叫幾聲，無可奈何地也撲進大雨中。然而，人畢竟是惜命的，除非真看到親人消失，誰敢往泥石流里跑。

    整個山都在顫抖，泥石流所過之處，樹倒石滾，無堅不摧。慘叫聲，驚叫聲，已經完全分不清頭領夫婦人在何處了，只有滾滾泥流。

    楊戩交還了息壤，靜等閻開明扣押。

    張堅只令他回自己住處聽候處理，閻開明親切地拍著他后背“好自為之，別再折騰你舅舅了。”把他送出營地。

    他正準備離開，忽然間手環震動，紅燈閃爍，警報“嗚嗚”作響。

    這是求援信號！

    這是神仙遇難的求援信號，召告所有神仙的求援信號。任何神仙收到信號，必須立刻前往援助，見死不救又無正當理由者，以謀殺罪論處。

    閻開明也收到這個信號，當即就命令手下正在巡邏的士兵全體出動。有神仙遇難！

    這種信號，是便攜式救生艙發出的。這種便攜式救生倉還是一次性的，挺昂貴的，所以，如果不是遇到生命危急狀況是不會啟動的。對神仙來說，死是一件極其稀少的事件，他們會花非常大的代價來挽救一個神仙的生命。

    幾乎所有亞洲區域的神仙，都收到了這個信號。

    同時，信號也標明了坐標和正在前往救援的人。救援人員會確定接受任務，然后行動路線就會顯示在救援頁面上。在情況不明的時候，方園百里的神仙都會趕過去，直到有人回復任務完成或者神仙過多，超過百人，就不用再去了。

    楊戩的車子最快，所以最先到達救援地點。

    救生艙發出的定位顯示，它就在附近。

    無法形容泥石的可怖破壞力，整座山已經面目全非。黃煙已消散，半邊山是綠的，半邊山象被剝了皮，黃色，而且泥石流依舊在粘稠地流淌著。

    生命探測顯示，泥石流中還有幾百個人有生命體征。

    但是楊戩有義務優先尋找神仙，如果他先去救了人，神仙們會表示，噢，我們理解并同情你的理由，不過判你有罪。這就象有人呼叫救護車，然后救護車停下搶救一群狗，結果人死了一樣，玩忽職守，有罪。

    問題就在于，幾百個生命在泥石流中，到底哪個才是神仙呢？

    楊戩再次查詢：“救生艙精確定位，主動信號！”

    只有救援人員到達現場，救生艙才會發送主動信號，以免周圍無人，媚眼拋給瞎子，白白浪費能量。

    婦川緊緊抱著一個泥人。

    泥人已無呼吸。

    救生艙是液態的，只有巴掌大，婦川一直帶在身上。所以，她才這樣勇敢的一定要同丈夫在一起。只有在一起，她才能救到他。

    她撲入黃煙中，頭魚正在往回跑，身后是滾滾而來的泥石流，腳下是已經裂開一道裂縫的泥地，頭魚看到婦川，嚎叫著：“別過來！”

    裂口越來越大，那塊地面慢慢下陷，頭魚站立不穩，摔倒在地，他拼命大叫：“別過來！”而不是救命。

    婦川一躍而起，撲了過去，然后只有半個身子摔在那塊正在下陷的泥塊上，整個人向裂縫中滑下去，頭魚撲過來抓住她的手，狂叫：“你在干什么？！”

    大地陷落，眼前一黑，泥漿入口。

    只有緊緊握住的兩只手沒有松開。頭魚知道必死，掙扎無用，卻本能地拉住婦川，拉進懷里，緊緊抱住。

    婦川驚恐中按下救生按鈕。

    救生艙首先進行掃描，確定啟用救生艙者的位置，智能處理中心，立刻就發現這是兩個人，如果有可能的話，它是會進行隔離的，只有手按在救生包上的那個人才是它的救助目標。但是這兩個人緊緊抱在一起，它意識到隔離是不可能，立刻重新確定了救生艙形狀，環繞兩人高速轉動同時噴出速凝液體，將兩人包裹在一個堅硬的鋼化塑料殼中。然后注入壓縮空氣，同時將泥漿從預留孔排出，最后封閉排泥孔。

    婦川猛地一震，然后嗆咳一聲，吐出一口黑泥，咳了又咳，邊咳邊去摸頭魚，冰冷，沒有呼吸心跳。救生艙有急救設備，婦川被電擊一下才恢復心跳。而頭魚已經沒有反應。他們同時掉入泥淖，婦川知道會有急救，屏住呼吸直到再也忍不住才嗆了一口，而頭魚一直嗆進水與泥，身體不由自主地掙扎，用力抱緊婦川。他耗氧更多，更早排出肺內所有空氣。

    電擊之后，沒有反應。這個救生艙儲電很少，只夠三次電擊，沒有其它急救方式。

    婦川捏住頭魚鼻子，吸出幾口泥水，頭魚沒有反應。

    婦川手按在“維持生命”的黑色按鈕上，一股液體噴出。急凍是最后的維生手段，急凍，等待其它神仙救援。

    她希望生死與共，無論生死，他們都要在一起。

    但是，如果一定要選，生離，還是共赴一死，她真的能選擇一起死嗎？我不愿意沒有你地活著，也不愿意讓你死。

    冰冷的液體讓婦川顫抖著抱緊頭魚。

    頭魚是冰冷的，但是胸口仍有一絲暖氣。

    婦川慢慢把面孔貼在頭魚胸前，粘稠的泥漿沾在她凍得慘白的臉上，居然是溫的。

    靠近你，最后一絲溫暖。

    溫熱的泥漿讓她覺得，好象慢慢溶進頭魚的血rou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多么好，今生未有的貼近，血rou相溶。

    多么好，今生最后一次如此貼近，多么想真的血rou相連，永不分離。

    這最后的，將永遠不再的，幸福與溫暖感覺。

    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東西。

    凡人根本不配永恒擁有的美好。

    兩人的身體慢慢變成藍白色，婦川的顫抖也停止了，她慢慢閉上眼睛，輕聲：“對不起，我失信了，不能生死相隨。”

    淚水緩緩冒出來，然后凝成在睫毛上，變成一個冰珠。

    楊戩升高到幾十米，終于在昏黃天色中看到一大片殷紅閃著熒光的紅色，在山腳一塊大石的后面，明顯是被泥石流沖刷到邊上，卡到大石頭縫里。

    楊戩下車，直接飛到那大石邊上，兩手抓住一人高，一米粗的救生艙，猛用力，將救生艙拔出，放到車上，然后按下救生艙信息按鈕，上傳救生艙內傷者醫療狀況。

    此時，素霓也飛過來：“什么東西？我的手環說，我必須來救神仙。”

    楊戩淡淡地：“任務完成，我救出來了。你去泥里撈人吧，有些人也許還活著。”

    立刻開車走了。

    素霓目瞪口呆：“這是……泥石流！我父母呢？”

    楊戩沒回答。

    因為救生艙剛一上傳傷者信息，就觸發通緝警報了。

    救生艙內，有一個人，另外一個是被通緝的女神，朱雀帝凌光的七大侍衛之一張川。楊戩想到自己師父同青玄師叔曾經眉來眼去的樣子，略一沉思就想到，艙里的人可能就是素霓的父母了。

    楊戩想，我怎么回答？我救了你父母，但是你媽是逃犯……

    這個逃犯，罪名跟楊戩的母親一樣，私嫁凡人。

    有罪嗎？神仙們說，這是重罪。

    楊戩沉默。

    就在這一瞬間，所有神仙都知道楊戩抓到了張川。

    張堅的手心立刻就冒汗了，我的天啊，為啥偏偏是楊戩？

    楊戩打開醫療包，檢查頭魚與張川的身體狀況，畢竟越早開始急救越好，如果他們的身體情況是他的隨身醫療包能處理得了的，何不立刻開始救治，治好了的話……

    他該怎么辦？

    把這個無辜女人親手關押，送去終身監禁嗎？

    忽然間，楊戩的醫療包發出“嘟嘟”聲：“您的權限不夠，不能進行治療。”

    楊戩愣一下，我自己的醫療包告訴我，我無權使用它？

    張堅同陳玉鼎的影像一起出現在他面前。陳玉鼎雖然不是最高負責人了，禁止自己弟子的醫療行為，還是他的正常管轄范圍。

    張堅道：“楊戩，把人交到青龍艦，你的任務結束了。”

    楊戩沉默地看著張堅。

    這位舅舅在某些方面，真是法制愛好者，執法必嚴違法必究。

    陳玉鼎道：“張川的情況很好，但是頭魚是危重病人，你不要插手治療。閻開明那兒的醫療設備更齊全，我會親自進行診治。”

    楊戩輕聲：“不放心我。”

    陳玉鼎窘迫地：“頭魚已經停止呼吸心跳，所以……”

    張堅厲聲：“楊戩！算我求你！”

    楊戩沉默。

    張堅心驚，不不不，千萬別沖動，楊戩，這不是你媽，你千萬別……

    張堅輕聲：“對不起。”

    楊戩靜靜抬起眼睛，看著張堅。

    張堅說：“我對不起你mama，對不起你。是我的錯，所以，我發誓要保護你，求你，別為一個陌生人毀掉自己。”

    楊戩半晌：“我不需要你保護。”

    張堅顫聲：“所有人都知道你救的是誰！如果你做了什么，我沒辦法替你遮掩，把人交給閻開明，聽到嗎？”

    楊戩沉默。

    張堅道：“楊戩！”

    閻開明的巡邏隊已經到了，而且前后左右伴飛。

    張堅道：“如果你堅持，我不會傷害你，你是我在這個世界唯一的親人，我同你大不了一起……”沉默良久：“你想要保護的其他人呢？你收留的那些半妖半神，你庇護的一方百姓，都不用管了嗎？他們成千上萬人，也抵不過一個神，只因為她同你母親遇到一樣的事？這是理智的決定嗎？”

    楊戩問：“還是終生監禁？”

    張堅道：“我們可以再討論。”

    陳玉鼎緩緩道：“我禁止了你的治療權限，如果你堅持不交人，你只會害死他們。我建議，你交出人犯，再同大帝討論處罰問題，你堅持為他們求情，也就盡力了。”

    楊戩道：“二十年？”

    張堅道：“至少一百年。”

    楊戩沉默。

    張堅哀叫一聲“五十年！”，幾乎是哀求了：“楊戩，別太為難我！”

    楊戩點點頭。

    過了一會兒，輕聲：“別告訴素霓。”

    五十年后再說吧，別讓那孩子再經歷一次我經過的痛苦與掙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