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上仙狠心道：“柳芽僅剩十年的壽命，你如果把她看的太重，最終難免心傷。”

    “只要她能在十年內(nèi)修成靈仙…”

    若水上仙揚(yáng)手打翻整盤豆沙包，圓乎乎的白團(tuán)子四散滾落，瓷器碎裂聲銳利刺耳——

    “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即便是柳言蹊上仙復(fù)生，他也不可能在十年內(nèi)修成靈仙，更何況是天資平平的柳芽！”

    “柳芽可以創(chuàng)造奇跡，我會和她一起創(chuàng)造奇跡！”

    嘉木甩袖離去，他不信命更不認(rèn)命，他要和柳芽一起改寫命運(yùn)，命在己手不在天。

    他氣沖沖地踏出大門，正見豆芽菜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心頭不由得一顫。

    好在柳芽沒有聽清他們講了些什么，又傻又天真地說道：“我好像聽到了碗盞摔碎的聲音，怎么回事？”

    嘉木從她手中接過大大的食盒，不愿道出實(shí)情惹她傷心：“沒什么，不留神打碎了茶杯而已。”

    柳芽傻傻地信了，又問：“若水上仙吃豆沙包了嗎？凡間的吃食，不知合不合她的胃口。”

    嘉木對姨母極為不滿：“她最愛喝風(fēng)飲露，東南風(fēng)配西北風(fēng)最合她的胃口！”

    說著他從食盒中取出一個豆沙包，大大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說道：“如此美味，不吃是她的損失！”

    柳芽緊緊按住食盒的蓋子，對大胃王魔頭深表不滿：“你已經(jīng)吃第五個了，別人還吃什么！”

    “不孝的壞徒兒，小氣！”嘉木吐槽一句，后道：“天色已晚，回寢房早點(diǎn)休息吧！”

    柳芽提議：“我們給暮亭靈仙和澄暉靈仙各送一些吧。”

    “風(fēng)流老白虎正巧在姨母的寢殿，他已經(jīng)吃過了，至于澄暉…”

    嘉木拉長臉兇巴巴地警告：“我和澄暉不共戴天，如果你敢送美食給他，那我就和你斷絕師徒關(guān)系！”

    楚靈犀看了一會兒曖昧小情侶斗嘴，覺得無甚趣味，便又回到若水上仙之處。

    堂堂上仙，盯著一盤豆沙包發(fā)呆，這其中必有不為人知的故事。

    待暮亭退下，若水上仙撿起豆沙包，她沒有施展仙法，而是蹲下身逐一拿起，捧在手心，細(xì)細(xì)吹落灰塵，凝望垂淚。

    楚靈犀蹲在邊上苦等了半天，也不見她開口，明明有個秘密擺在眼前，可是她卻沒有辦法獲知，急的抓心撓肝——

    “上仙，您能不能把心理活動講出來，憋在心里多壓抑！算我求求你了，心動不如行動，沉默不如開口，哪怕就說個一兩句，好歹讓我有個猜測的方向，好不好？”

    若水上仙的答案顯然是不好，她咬了一口豆沙包，眼淚如洪水決堤。

    不在沉默中爆發(fā)，就在沉默中崩潰，楚靈犀爆發(fā)加崩潰：“大姐，你吃的是黯然銷魂包嗎？難道塵世間沒有形容詞可以形容它嗎？你是怕以后再也吃不到這樣好吃的豆沙包，所以才涕淚縱橫嗎！？”

    豆沙包背后的故事，她無從得知，變成了永遠(yuǎn)的秘密。

    當(dāng)年柳言蹊舍棄仙籍，入凡間與愛人成婚，若水上仙情難自抑，多次前往虛谷村，默默守望心上人。

    先是新婚燕爾，濃情蜜意，再是三口之家，和諧美滿，幸福都是他們的，若水只是卑微看客。

    猶記那年，她掩面而泣，忽而感覺衣角被輕輕拽了拽，性格驕傲的她當(dāng)即用仙法抹去淚容，不曾想眼前人竟然是柳芽。

    三歲的柳芽扎著童趣的羊角辮，身著喜慶的小紅襖，把手中的豆沙包掰了一半，高高抬起手遞給她：“大jiejie，我家的豆沙包特別特別甜，能把壞心情都趕跑，你就再也不會掉眼淚了！”

    她吃下那半個豆沙包，甜如蜜糖，卻永遠(yuǎn)無法化解心中的苦。

    第304章 五毛錢特效的幻境

    楚靈犀無緣得知豆沙包背后的秘密，索性化身華胥巡查委員，晃里晃蕩，閑逛溜達(dá)，繞了一大圈之后，來到了澄暉的寢殿。

    她穿墻而入，正見山水幻境，原來小jian龍澄暉也在修煉太虛空靈幻境術(shù)。

    真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同樣是靈仙，澄暉和暮亭之間的實(shí)力差距，竟然比楚靈犀的腦洞還要大。

    小jian龍和絕大多數(shù)神仙一樣，喜好風(fēng)雅澹淡，他所變換的風(fēng)景，意在描繪繁華落盡見真淳的意境，取景于詩詞——

    結(jié)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yuǎn)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楚靈犀既非心素如簡，也非人淡如菊，完全無法理解仙界清湯寡水的審美取向，她僅從技術(shù)層面評價，澄暉的幻境堪比五毛錢特效，寒磣中帶有滿滿的槽點(diǎn)。

    澄暉法力不濟(jì)，偏偏還想搞出山山水水的大場面，就如同偽闊少強(qiáng)撐場面，用五兩銀子擺十桌宴席，菜品盡是臭魚爛蝦，連下酒的花生米都不是油炸的。

    楚靈犀背手踱步，細(xì)賞幻境，如實(shí)吐槽：“姑奶奶雖然不懂文藝，可我好歹見過世面，人常說好詩如好景，不尚藻飾，不雕不琢，平淡自然，但你總不能淡的像是白開水，寡然無味，應(yīng)平而有趣、淡而有味，你最缺的就是趣和味，平心而論，與其瞧你這粗制濫造的風(fēng)景幻境，我還不如返回妖界，欣賞三流藝術(shù)家元國主那些附庸風(fēng)雅的山水大作！”

    澄暉何嘗不知，自己施法展現(xiàn)的3d幻境，根本比不過2d的名畫，他的心如被滾油烹煮般痛苦焦灼，眉間褶皺似刀砍斧刻，不得不改變路線，放棄大場面，改走小而精的路線。

    他轉(zhuǎn)指施法，變?nèi)荷綖楣律剑卦诒憩F(xiàn)“采菊東籬下”與“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的雅意，結(jié)果還是差強(qiáng)人意。

    山水花鳥，變形容易，變神不易，以四君子之一的菊花為例，重在神韻而非形態(tài)，看似悠然恬淡，卻有著最堅硬的風(fēng)骨，故而才能成為歷代文人墨客的寵兒。

    真正的高手，以幻物抒情明志，菊為不入俗流和隱逸的象征，不僅有“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fēng)中”的剛烈，也有“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后更無花“的驕傲。

    然而，澄暉幻變出的只是菊花本菊，嬌嫩有余，氣韻不足。

    更為致命的是，他用力過猛，搞了一個菊花大觀園，其中確有鳳凰振羽、綠牡丹、西湖柳月和墨菊等名貴品類，卻莫名有種暴發(fā)戶的惡俗之氣在其中。

    村姑見到這一大片菊林定然激動的很，爭相折來插滿頭，大紅花裙配明黃秋菊，一秒變身村頭最靚的妹。

    楚靈犀越發(fā)感覺，澄暉和穿金戴銀、滿頭珠翠的合鸞是天打雷劈的絕配情侶，二人審美品味出奇地相似，可組成暴發(fā)戶cp，閃亮出道，晃瞎人眼。

    澄暉當(dāng)然也意識到了俗氣的問題，大刀闊斧進(jìn)行刪減，他的審美境界終究是比惡鳳凰強(qiáng)一些，不消眨幾眼的工夫，逼格便提升了三個檔次。

    竹籬邊僅剩寥寥幾株菊花，似是無心栽花花自開，別有一番美景天成的意趣，同時還有傲骨凌霜的氣節(jié)，如詩所云，花開不并百花叢，獨(dú)立疏籬趣未窮。

    細(xì)節(jié)方面也處理的很好，菊花的品種與顏色的搭配堪稱完美，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黃，一瞧便知澄暉在四藝雅趣之上的造詣頗深。

    楚靈犀雖有一身純爺們兒的剛氣，可她畢竟是楚州嫡長公主，兒時在宮中也被逼著學(xué)過幾日插花，成績當(dāng)然是慘不忍睹，不過好歹能看出一點(diǎn)門道，即便當(dāng)不了主流藝術(shù)家，做一位批判主流的評論家總歸是綽綽有余。

    昔日的她在插花課上主要做兩件事，一是睡大覺會周公，二是瞎胡鬧辣手摧花。

    花藝師父的教導(dǎo)，她偶爾也會聽一聽，以便于更有針對性地攪亂課堂秩序。

    譬如師父傳授插花“清疏凈雅”四道，涵容愈深，其境愈大，涵而不顯，卻有萬物存焉，“清”為精神之所在，“疏”為意念之依托，“凈”為心靈之向往，“雅”為原則之追求。

    師父講了一大通文縐縐的深奧理論，楚靈犀聽的云里霧里，一臉懵逼，懷疑人生，好不容易才搞清楚，翻譯成大白話就是——

    花不在多而在精，色不在艷而在雅，疏朗俊逸，淡然脫俗，可也不能過分矯情做作，最好還能帶有幾分天然的質(zhì)樸。

    這其中的道理，像極了女子的妝容。

    最為高級的化妝術(shù)，不是把臉涂的比白無常更白，不是把眉描的比黑無常更黑，也不是把嘴弄的像吃小孩的妖精那樣紅，而是濃妝淡抹，明明費(fèi)心費(fèi)力化了兩個時辰的妝，乍看起來卻像是不施粉黛，立于庸脂俗粉之間，似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

    武學(xué)的至高境界，是無招勝有招，而化妝的至高境界，是有妝若無妝。

    男人常說愛素顏女子，其意并非是素面朝天的黃臉婆，而是老天爺賞飯吃的素顏美女，再不然就是有妝若無妝的妙手變臉白蓮花。

    澄暉幻境中的東籬疏菊，充分借鑒了插花美學(xué)，從構(gòu)圖、造型到配色，完美無瑕，無懈可擊，難能可貴的是，之中還帶有天然去雕飾的渾然質(zhì)樸。

    小jian龍?zhí)热羰桥耍啬艹蔀橐欢浒咨徎ㄆ孑猓此茊渭兩屏疾蛔鲎鳎ツ腹猸h(huán)照四方，其實(shí)從頭到腳、從里到外，全都都用心機(jī)手段狠狠雕琢了一番。

    這是楚靈犀永遠(yuǎn)無法達(dá)到的境界，她沒有興趣和白蓮婊比高低，永遠(yuǎn)自成一派。

    小小的她唯恐課堂不亂，偏要和師父對著干，毅然決然地站在了“雅”的對立面，踏上“俗”的歪道。

    別人的插花作品，名字皆是唯美詩意風(fēng)，比如醉花陰、春去也、秋波媚、相見歡，而楚靈犀從不走尋常路，她不是在插花，而是在往師父的心口插刀。

    第305章 老司機(jī)開車

    楚靈犀偏愛高飽和度的濃艷色調(diào)，濃的化不開，艷的傷眼睛，震驚妖界的名作為“姹紫嫣紅”。

    她用偌大的圓形翡翠魚缸做花盆，插滿紅燦燦的牡丹和紫盈盈的鳶尾花，花朵密密麻麻，看的人眼花繚亂，還容易引發(fā)密集恐懼癥。

    此為她昔日送給渣爹的生辰賀禮，贈后還顯擺了一通“清疏凈雅”的插花大道理。

    小小的她個子還沒有板凳高，卻儼然有一副砸親爹壽宴場子的霸氣架勢，潛臺詞赫然為——

    “父不慈子不孝，姑奶奶不是不懂插花，而是想用這坨狗屎作品惡心死德不配位的混蛋渣爹！”

    楚國主乃四界首席渣爹，惡名傳遍九州，依照一般劇情，他的兒女均應(yīng)過著凄凄慘慘戚戚的悲催生活。

    但是，在與霸王女兒楚靈犀的對戰(zhàn)之中，楚國主節(jié)節(jié)敗退，可謂是天字號極品倒霉渣爹。

    楚國主荒yin好美色，廣納美人充盈后宮，智商不在線，身體倒是好的很，特別有一對金剛不壞的腎，浪了幾千年，越浪越起勁。

    當(dāng)獲知老不正經(jīng)的渣爹又納了一批年輕貌美的姬妾，凱旋歸來的楚靈犀特送硬核插花三作，分別命名為——紫燕黃鶯、狂蜂浪蝶、梨花壓海棠。

    楚靈犀用文藝的姿態(tài)，做狂野的老司機(jī)，極盡諷刺之能事，高舉反渣爹大旗，讓楚國主在舉國歡慶的慶功宴上丟盡顏面。

    插花的名字，她費(fèi)了不少心思，點(diǎn)燈熬蠟翻閱四界歪詩艷詞，取其精華而用之。

    前二者的出處——紫燕黃鶯，綠柳叢中尋對偶；狂蜂浪蝶，夭桃隊(duì)里覓相知。

    其意直率，明嘲明諷渣爹沉迷酒色，放蕩無道。

    最后一盆插花的名字是她的得意之作，出自老司機(jī)開車名作——

    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發(fā)對紅妝，鴛鴦被里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

    雪白的梨花壓在朱紅的海棠之上，意指臭不要臉的渣爹老牛吃嫩草。

    瞧著渣爹那紅中翻紫的豬肝色面容，楚靈犀心情大好，都說春宵一刻值千金，她猜渣爹必定被氣傷了心肝脾肺腎，雄風(fēng)不展，懷擁美人，卻連半刻都堅持不了，老牛被嫩草塞了牙，梨花壓不住海棠。

    宴席上的楚靈犀仰天長笑三聲，舉杯正話反說，不把渣爹氣到腎虧不罷休——

    “父皇，宮中僅有二十幾位公主和十多位皇子，著實(shí)冷清，您可得再為孩兒們添些弟弟meimei，子嗣綿延，乃興盛福兆。”

    俗話講的好，沒有耕壞的地，只有累死的牛，楚宮之中滿是肥沃的黑土地，牛卻唯有楚國主這一頭，他早晚得做石榴裙下的風(fēng)流鬼。

    流言蜚語多虛妄，說楚云昊與楚靈犀兄妹有弒父奪權(quán)之心，但凡長腦子的人就知道這不可信。

    渣爹楚國主壓根兒不用人謀害，他自己就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遠(yuǎn)，貪色貪酒貪樂，縱欲無度，絕非長壽之相。

    重生之后的楚靈犀，幾乎每一刻都在后悔，她此生最大的錯，就是認(rèn)為渣爹的良心仍存。

    渣爹從未給予過她父愛，無論她撒嬌、示弱還是哀求，都得不到半分關(guān)心，等待她的唯有打罵與斥責(zé)。

    楚宮對于她而言，不是溫馨的家，而是長夜無明的苦海，扭曲的環(huán)境生扭曲的性情，楚靈犀一步步走上了反抗之路，不放過任何一個打擊渣爹的機(jī)會。

    可是他們兄妹并沒有動過起兵謀反的心思，因?yàn)楦緵]有必要奪權(quán)，她的哥哥楚云昊既是長也是嫡，功勛赫赫，賢德無雙，受萬民擁戴，皇室庶子無一可與他匹敵，未來楚云昊必將繼承大統(tǒng)，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韙弒父謀反。

    而且，即便仇怨似海深，他們兄妹與渣爹終究是血脈至親，楚靈犀曾顧念親情，認(rèn)為就算徹底撕破臉，也不至于刀劍相向，畢竟血濃于水。

    她終究還是太天真，虎毒不食子，而渣爹毒勝惡虎千百倍，殺女囚子，喪盡天良。

    憶及此段傷心事，楚靈犀沒有眼淚，唯有緊攥的拳頭，她不會再為渣爹掉一滴淚，父女情斷，血債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