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廢話,這時候,肯定是解元郎的賀儀了,那能和之前一樣嘛?” “哎哎,朝這邊來了!聽著是朝這邊來了!” 謝良鈺稍微動了動,眼中也終于閃過一絲激動的神色。 真的是…… 那盛大的聲音漸漸近了,一行人披紅掛綠,敲鑼打鼓,高高簇擁著一塊鑲了金邊的牌匾,再人群的注視中施施然而來。 為首的那位騎在高馬上,遠遠便抱了拳,高聲賀道:“恭喜安平謝老爺諱良鈺,高中河東鄉試第一名解元,京報連登黃甲!” 院中的目光“唰”的一下全集中在謝良鈺身上,他終于笑開來,迎上前去,接了那塊威風凜凜的牌匾。 謝良鈺這個解元郎的名字,在半天之內就傳遍了咸名城。 原本他雖是小三元,畢竟檔次還沒有上來,而如今以第一名的成績中了舉,就有資格走進大佬們的視線范圍之中了。 那天之后,各種酒會詩會的邀約就沒有斷過——謝氏族人也大多都在咸名,這下子都不用勞煩官府遣人上安平報喜,直接便是整個家族一起慶祝的喜事。 當然,就以河東省現在這個混亂的狀態,一切都從簡,能組織起考試就不錯了,想再像和平年代那樣衣錦還鄉榮歸故里,怕是有些不現實。 謝良鈺倒不在意這個,他本來就是個穿越者,對原主的身份沒那么多歸屬感,并不需要那些虛頭巴腦的排場,倒是老族長頗有些遺憾。 謝家出了謝良鈺這么個人才,本來是能在十里八鄉都昂首挺胸一番的,可惜了,現在這戰亂,大伙能顧上活著就不錯,卻沒了往日的平安和熱鬧。 這日,謝良鈺和葉審言一同參加詩會回來,與葉老、梅娘虎子他們一家人坐在一起用了晚飯。 這個時代的師徒關系,比之父子關系也不差什么,相處這么久,他們早便不必像從前那樣恪守禮節,梅娘的手藝好,大伙坐在一起吃,也顯得熱鬧些。 葉老夾了一口小菜,笑瞇瞇地問道:“你們兩個,近日里也該慶祝得差不多了吧,打算什么時候動身上京啊?” 謝良鈺和葉審言對視一眼,又看看梅娘,笑回道:“老師看呢?” 進京趕那春闈,確實是越早動身越好,一來是熟悉環境,二來,也能湊上一段安安靜靜不被打擾的復習時間,這就很重要了。 葉老提起這件事,果然有下文:“我在想,言兒與我出來這么久,也是該回家了。” 第92章 作為次年要應會試的舉子,河東不是久留之地,謝良鈺與老師說定,便很快回去與梅娘收拾東西,準備過段時間便一同上京。 ——他現在不同于以往了,高中了解元,身份地位大大不同,便是遇上那些舉人出身的官僚,也能平起平坐,就更不要說如今全靠他庇護的謝氏族人,那么一大家子都住在咸名,都是要一一安頓好的。 不過現在河東戰亂,村民們的田產土地也都丟得七七八八,也沒得投獻,謝良鈺倒不在意這個:他如今和宋大哥一家人合伙坐著生意,日日財源滾滾的,早不是先前那個家境貧寒的書生了。 白日里處理完氏族中的許多雜事,又與老族長深切懇談了一番,他甚至急著前些日子謝常青來找他的事,便順著將這事也提了提。 謝老族長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事兒,大青在家里鬧了不少時候,沒想到竟鬧到你跟前去了,實在是沒規矩。” 謝良鈺無奈道:“我倒沒什么的,只是爺爺——我看大堂哥心里有主意的很,他也是個孝順的,現在唯一能讓他留下來的,就是擔心你們這些長輩的境況,可他的心早在了外頭,怕是不好拉回來。” “誰說不是呢,”謝老族長道,“這孩子,從小就倔,你瞧,他還比你大些,如今都沒成親——問他為何也是不說,若說他有心上人了吧,可也從沒見和哪家女子接觸地近過,這,全沒章程的,可如何是好。” 果然,說來說去,還是落在這一個娶妻生子上。 謝良鈺:“這我也沒問出來,不過我也給他說了,若想能在家人這兒得個準兒,他拖著不成家定是不成的,我見他似是也有些心動,您老還是別太擔心了。” 謝老族長苦笑一聲:“可見得還是要一門心思上外頭去闖蕩,不過若是能借此機會讓他留個根,倒也不是壞事。” 謝良鈺笑道:“是這個理兒,他那么犟的性子,長輩與他僵持不下,可他心里頭就更強烈地想干點什么——我從前也有段兒時間這么混賬的么,結了親就不一樣,有了娘子之后,男人考慮得總多些,便算是娘子也不能讓他把心收住,總之在外頭,對家里也多惦記著一份兒,自己也能小心些。” 老族長悵然地點點頭,顯然也是有些接受了他的這個說法。 “唉,族里頭的小輩,若都能如你這般,我們可還有什么可愁的啊。” 這話不好接,謝良鈺笑了笑,沒說話。 老族長說了這話,自個兒也覺著有些可笑:“是我老頭子癡心妄想了,咱謝家村出了一個你,也不知是哪頭祖墳上冒了青煙,怎還敢奢求更多來著……” 他砸了砸嘴,也是頗為感嘆:“時間過得好快,三郎啊,前些年你……那般模樣,村里人明著不說,可心里頭都為你……唉,也是世事弄人,誰成想,如今就變成了這樣。” 謝良鈺道:“想來也是諸位長輩幫攜著,感動上蒼了吧,孫兒能有如今這般光景,實在都賴叔伯嬸娘們多年照料相幫,這是不敢忘的。” “你是個好孩子,就是早年命運坎坷了些,”謝老族長慈愛地看著他,“也不知是如何害人的邪祟,竟耽誤了你那些年——別說,那日你去家里找我,我見你眸正神清,便很是與別時不一樣了。” 兩人說起當年的那些事來,不禁都有些唏噓感慨,這事如今說起來,是真的帶上了些玄異色彩,若說當年老族長對謝良鈺的說辭還是半信半疑,經過這許多事情之后,他卻是再無半點懷疑了。 謝良鈺從族長家里告辭出來,已經是夜幕低垂的時候,他仰頭望了望天,今日天氣晴朗,星星尤其多,此時的天空還不像后世那般,被人為的工業污染模糊了顏色,天上的星子亮得耀眼,密密麻麻地遍布著,好像微閃的眼睛一樣。 回到家里,虎子已經睡下了,梅娘正在收拾鋪蓋,見他進來,溫溫柔柔地一笑。 “怎么樣,族長那邊,可都說明白了?” 謝良鈺走過去,從身后抱住她:“當然,你相公出馬,哪有辦不成的事?” 梅娘笑笑,轉身推了他一下:“德行。” “還有,”梅娘忽然想起什么,又對他說道,“今天白天葉師兄來過一趟,見你不在,便讓我帶個話。” “怎么了?” “安平那邊的戰事稍緩了,”梅娘笑笑的,眉梢眼角都顯得很喜悅,“明縣令抗倭有功,今日怕是要高升,雖說調令還沒下來,可我見他說得篤定,似是很肯定這事兒似的。” 謝良鈺眼睛一亮:“那太好了,明大人素來與老師家里親善,他們之間的消息,定是做不得假的。” “是啊,”梅娘也很高興,“師兄還說,近來大人要來省城述職,他還說……大哥升了親衛,這次約莫也是會一起來的。” 喲,謝良鈺一笑,怪道這小妮子眼里的喜悅藏都藏不住,原來是大舅哥要來了。 不過——謝良鈺心里一動,今日自己不在,葉審言才只與梅娘說了這些事,可他親自找上門來,應當不只是如此簡單便罷的。 不然,兩家日常同進同出,整日是見面的機會,又何至于親自來找他一趟呢? 謝良鈺心里有了計較,與梅娘洗漱睡下不提,第二日早早起來,便上了隔壁的老師家里去。 “山堂?”葉審言正在院子里曬書,一見他進門就笑了,“祖父還說你定是大早上便要登門的,我還不信,這樣看來,果然還是他老人家更了解你了。” 謝良鈺哈哈一笑:“你也想與老師相比嗎?他老人家見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多,我那些個心思,在他心里都如明鏡似的,可這心思深沉上你還不如我,更遑論與他相比了。” “山堂這是說,為師老謀深算了?” 這兒話音沒落,院子深處就想起了葉老慈祥的聲音,謝良鈺連忙轉身,對徐徐走出的老師行了一禮。 “行了,也沒多正經的樣子,何必在這里裝相,”葉老親昵地笑罵了一句,“去幫言兒曬書,等曬完了都進來,老夫有話對你們說。” 謝良鈺看了一眼葉審言,連忙應是。葉家院子里頭仆從們來去匆匆的,看樣子早已經忙碌起來,幾大箱子的書分門別類地擺了一地,有幾本還是他拜師之后一一默寫出來的,謝良鈺看看那幾冊簇新的字本,心中頗有些感慨。 不論他來到這個世界究竟是因為什么,可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歸根結底,所遇貴人們的幫助是決計忘不掉的。 而老師,就是他遇到的最大的貴人了。 謝良鈺收斂了心思,認認真真地幫著葉審言給書卷分類:那些書有些是流傳多年的孤本,有些是這兩年新印的,年份不同,用墨不同,其紙張裝訂又各有不同,都各有各的曬法,這卻需要他們兩個愛書之人在旁盯著,那些仆役們多是給他們打打下手,卻不好做主的。 葉家的藏書多,今日太陽又好,雖然只是曬一部分,可師兄弟兩個人還是忙到了中午,直到葉老遣仆役叫他們進去吃些東西,這才直起了身。 葉審言捶捶酸痛的腰:“我可快不行了——祖父這是把我們當長工,哪有這么用人的?” 謝良鈺笑著走過去,在他后腰上狠狠拍了一把。 葉審言“哎喲”一聲差點跳起來。 “男人可不能說不行,”謝良鈺挑了挑眉,“師兄,慎言啊。” 葉審言呆呆地眨了眨眼:“為、為什么……?” “哈哈哈哈哈,”謝良鈺朗聲一笑,“日后待你娶親,便能明白了。” 葉審言:“……” 雖然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但想來也不會是什么好話。 他兩人打鬧間,便正在側門出看見了帶著謝虎過來的梅娘,手里提著一個小小的飯盒:現在葉家是有廚師做飯的,梅娘只做了些合口的小菜帶過來,算是給幾個爺們加個餐。 謝良鈺一轉身,靈活地躲過師兄的打鬧,跑過去一把將弟弟抱了起來。 “哎呦喂,虎子最近又重了不少。”他近日里都在忙著學習應試的事,倒好久沒與這個弟弟親近,好在謝虎從小便放養長大的,平日里又有嫂子陪著,并不覺得孤單——甚至沒了轉性的大哥整日里盯著自己讀書,他最近過得不知道有多滋潤哩。 “嫂子說,我這是身體健康,威武雄壯,”小孩兒昂了昂頭,一副鼻孔朝天的囂張氣焰,“嫂子還說了,虎子要多吃飯,多長個,還要好好習武,千萬不能像哥似的弱不禁風——” 謝良鈺似笑非笑地看了不好意思的梅娘一眼:“合著你們倆每日在家里,便是這樣編排我的,嗯?” 葉審言也走上前來,笑得唯恐天下不亂:“那怎么能叫編排,實話實說罷了吧……山堂啊,不是師兄說你……” “您老人家可還是別說了,”謝良鈺斜了他一眼,“那什么嘴里吐不出那什么牙來。” “你……” “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虎子大聲接上,做了個鬼臉,居然還顯得很是得意,“哥怎么連這個都不記得。” 他又炫耀似的加了一句:“我最近有好好讀書哦!” 葉審言:“……” 梅娘連忙拍拍小舅子的小屁股,杏目一立,警告地瞪了他一眼——這小孩兒天不怕地不怕,可唯獨就怕他這個嫂子,見嫂子這番表情,連忙吐了吐舌頭,把腦袋埋進哥哥的胸前不說話了。 謝良鈺簡直笑得打跌,隨著與老師一家愈發親近,而且在這個時代愈發找到歸屬感,他促狹的本性也漸漸地露了出來,近來尤其愛打趣這個嘴笨的師兄,每每見他對自己一副想罵都不知道如何罵起的樣子,心里便暢快得很。 沒辦法,他總不舍得對梅娘這般(主要還是打不過),便只能撿著老實人欺負了。 葉審言果然最后只得長長嘆了口氣,他總不能和個孩子計較,況且這事……便是他再愚笨,也知道是誰在故意使壞,只得氣氛地瞪了謝良鈺一眼,一甩袖子,當先往后院走去。 謝良鈺仍抱著他弟弟,笑盈盈跟在后面,梅娘也在笑,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 “你總這般欺負師兄,也不怕老師知道了罰你。” “怎會,”謝良鈺擠擠眼睛,“我這是在教他人間險惡人情世故呢,老師高興還來不及。” 梅娘翻了翻眼睛:“得了吧,你怎么說都有理。” 謝良鈺揚了揚嘴角,單手抱著扭來扭去的虎子,另一只借著袖子的遮掩,悄悄握上了梅娘的手。 梅娘面上一紅,便又不說話了。 一頓飯畢,葉老把謝良鈺連同葉審言一起叫進了內室。 謝良鈺心想著重頭戲來了,老師這顯然是有什么話要對他說,這般神神秘秘遮遮掩掩的,一定是大事! 莫非…… 他的心思不禁轉到了這爺孫倆的身份上:一開始他拜葉老為師的時候,一方面是感覺對方知識淵博,正適合做自己的導師,另一方面……那時他就覺得,這老爺子的身份絕不簡單。 謝良鈺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人,走過的每一步都經過深思熟慮,他無端穿越到這個世界,沒有什么身份,更沒有什么背景,原身給他留下的都是爛攤子,若想以后一路走得好,不費心謀算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