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爾加布兩兄弟將奧德里奇所在的宮殿守的嚴嚴實實，汗水打濕了草叢，奧德里奇王子全身心投入到了學習中，對于白天課堂外的奚落不再理會，對于挑釁不再回應，他沉默著學習著。

    第22章 仲夏之夜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薩克森帝都的居民, 偶爾會在閑暇的時候，議論幾句王宮的流言。

    披著白圍巾，系著黑綢圍裙的蘇菲爾太太是鐘樓附近居民中最八卦的一個, 她的丈夫十分吝嗇，無論是銀錢, 還是話語, 仿佛多說一句話就會失去一袋錢銀。

    蘇菲爾太太跟自己的丈夫說不上話, 跟自己的遲鈍愚蠢的兒子更是無話可說，只能時常帶著精明市儈的神色, 穿梭在鐘樓附近的小巷中, 與自己的姐妹們傳遞著有趣的消息。

    她的姐妹，有的是宮廷侍女的姐妹的表兄的女兒的姨母，有些是邊境士兵的女兒的未婚夫的jiejie, 有些是修斯廣場附近修理燈泡隔壁的木匠老婆的meimei，在這樣市井街道, 似乎沒有蘇菲爾太太不知道的消息。

    對于小王子的生活，太太們其實并沒有多關心，一邊在水果店烤蘋果, 店家熱心的替她們往蘋果上撒上了均勻的胡椒, 海倫王后最近一次宴會的新服裝和妝容引起來蘇菲爾太太這一群人的熱切討論。

    準備早餐的主婦籃子里, 裝滿了用小麥粉混雜麩皮烤制的黑面包，在蘋果跟胡椒的香氣中，還有不少居民正討論著即將到來的薩克森傳統節日, 波彌爾節。

    波彌爾是薩克森帝國獨有的一種果實, 潔白堅韌的果皮下，是瑩潤肥厚的果rou，口感跟用水蒸軟的面包很像, 卻比面包多了一股清爽甘甜的口感，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是薩克森帝國居民不可或缺的主食之一。

    這個果實，也有著很久遠的傳說。

    傳說創世神在制造人類的過程中，許多人類因為饑餓死去，神終于發現了人類與他之前制造物種的不同，為此，恩賜下波彌爾果實的種子，以供人類食用，后來，又創造了動物、植物、河水、藍天與黑夜，使得人類得以安穩的在人間生活。

    每當波彌爾節到來，薩克森人都會祈愿健康詳和，上了年紀的老人會聚集在公園一邊喝啤酒一邊嗮太陽，年輕人則會在各大廣場舉辦宴會跳舞，至于貴族們，則會舉行大小宴會，王室則是在王宮主持波彌爾宴，由各地獻上新奇的水果、蔬菜、rou禽進行烹飪，往年甚至有地方貴族獻上稀有少見的猛禽把戲。

    國王年輕的時候，甚至會號召年輕的貴族少女獻藝，國王年輕時的不少情婦就是由波彌爾節獻藝被看上的，在波彌爾宴通過獻藝獲得頭名的貴族少女，可以獲得王室準備的獎賞一份。

    蘿拉一直很想參加，可惜她太小了。

    今年的波彌爾節，波吉拉家族會由她的堂姐參加，這讓蘿拉悶悶不樂，自從在王宮見過米凱爾后，她便時常與米凱爾王子通信，蘿拉也會寫信給奧德里奇王子，但奧德里奇王子并不搭理她，或者說，在惡魔的干擾下，奧德里奇根本沒收到過蘿拉的信件。

    與米凱爾的通信無疑很有趣，可是奧德里奇的冷淡，也讓從未被這樣對待過的蘿拉，感到十分不服氣。奧德里奇殿下真是失禮，竟連淑女的禮貌問好都不回！難怪王宮最近傳出來那么多有關大王子殿下失禮的流言。

    蘿拉坐在花園的樹蔭下，一下又一下揪著手帕，這一年，她的頭發又長長了許多，火紅的頭發被編起來，女仆將蘿拉的辮子盤出了美麗的發型，蘿拉伸出手，攀折下一朵玫瑰卡在耳朵上，單手托腮不知想到了什么。

    “不知道波彌爾節的王宮宴會，奧德里奇殿下會不會出現。”

    無論大小宴會，總能時常遇到米凱爾，但是奧德里奇王子就不常見了。

    對快樂的期盼，總是讓時間過得很快。

    伊戈爾大公正在他所屬的城堡地下，看地牢里關著的白獅子，經過精細的喂養，那只曾在惡魔下匍匐顫抖的獅子已經大變了模樣，鋒利的牙齒愈發顯出寒光，炯炯發亮的眼睛卻多了一絲兇暴的血氣。

    專門飼養的仆人小心翼翼從地牢外扔進去一件衣服，在白獅子詳細的嗅聞后，下一秒，又扔進一頭活著的羔羊。

    “大人，今年……”

    “再等兩年吧。”

    “是。”

    地牢中傳來痛苦的鳴叫聲。

    不一會兒，地牢安靜下來，伊戈爾大公從地下樓梯往上回到地面。

    商人比爾的船隊正從碼頭卸貨，他的船隊帶回了許多藍魚，這些藍魚將被制成專供與波彌爾節的臭藍魚罐頭，這種罐頭的“臭”緊緊體現在嗅覺上，但魚rou經過處理的味覺享受，是任何聞起來噴香的菜肴都無法比擬的。

    砂糖、蜂蜜跟香料從各個附屬國國家被進獻給薩克森帝國。

    帝都的士兵開始清洗護城河中的糞便跟垃圾，面包房后方冒著蒸騰的熱氣，酒館里不斷有飽嗝聲響起，偶爾爆出響雷般的臭屁，已是見怪不怪的樂事，足以激起酒館一連串的口哨與起哄聲，獵狗在酒館飯店附近不斷巡邏著，偶爾啃一口店主人扔在一旁的惡臭下水。

    帝都的貧民很少，但也不罕見。

    某些陰暗的街道里，在夜晚就會站滿女人，黑暗遮掩了一切，只需要幾個錢，就能隨便拽一個進屋睡覺，許多浪蕩子喜歡逛這些街道，早幾十年前，還能在這些街道睡到曾經高高在上的貴族女人，國王年輕時，為了王權的穩定，不知道砍下了多少古老貴族的頭顱，總有那么幾個私生子女小心藏匿在帝都附近。

    國王老了。

    但暴戾嚴苛的行事似乎還沒有隨著年紀改變。

    這邊酒鬼滾進了陰暗街道女人的懷里，王宮中，亨利也正將自己的頭往宮廷侍女的懷里埋，“噢，我差點崴了腳脖子，好疼！請抱住我去尋找醫師。”

    亨利并不掩飾對女人胸脯的追求。

    他雖然年紀小，但已經跟他的風流父親學的做派十足。

    若不是教導文學的宮廷教師已經出現在了教室，或許他會在女仆身邊糾纏更久，等亨利回到教室的時候，正好看到奧德里奇王子走進來。

    亨利對于自己的容貌非常自信，就連布萊爾那對兄弟，都遠沒有他的容貌上佳，他唯獨在奧德里奇王子面前感到稍遜一籌。

    如果不是那張面容總是十分嚴肅沉悶，或許亨利會有想交談的欲望。

    但奧德里奇王子實在太古板了！也許只有同樣古板嚴肅的文學課老師會這樣喜愛王子的發言。

    “哥哥！到我身邊坐吧！”米凱爾朝奧德里奇揮揮手，大聲呼喚著。

    “午安，米凱爾。”奧德里奇坐到米凱爾身邊，神情很是平靜，舉止無可挑剔，“上午怎么沒來上課。”

    米凱爾煩惱的說：“上午有個宴會，母后讓我一定要去參加。天知道，我有多不想去，哥哥，你看這個，這是伊恩托人帶給我的新玩具。”

    米凱爾獻寶似的拿出一把新的玩具鎖，這個鎖上有八個扣子，十分精巧。

    米凱爾習慣了奧德里奇小老頭的樣子，對于哥哥不常笑這件事，沒啥特別的想法，只是在學習中，越發發現哥哥的可靠，比如他之前的玩具鎖，因為念叨太多次，哥哥居然主動上前幫他把鎖解開了。

    哥哥真愛我！

    今天也是為兄弟情而感動的一天。

    新的玩具鎖他想跟哥哥一起玩！米凱爾喋喋不休的跟奧德里奇說話，這樣的米凱爾讓奧德里奇想到了自己的惡魔小姐。

    他跟小槌已經冷戰一個月了。

    對于小槌越發表現明顯的惡意，奧德里奇無法放任不管，他正在忍耐，同時也不自覺的試探著，試探著惡魔的可掌控程度。

    這一個月，小槌確實沒有去傷害什么人。

    這似乎代表他的話，對惡魔是有約束力。

    但互不理睬的王子與惡魔，卻都感到一種難以適應的，微妙的不愉快，這實在是一種讓奧德里奇無法感到快樂的情緒。

    小槌也這么覺得。

    她看著米凱爾呱啦呱啦說話的樣子，居然感到了羨慕。

    話癆惡魔要憋住不說話實在是很難，她只能跟自己的黑暗使徒說話，但蝙蝠跟烏鴉，實在讓惡魔提不起勁，論說話，還是跟奧德說話更有意思。

    蝙蝠總是聽不懂她話語下的想要得到的回答。

    烏鴉聽懂了，但是又太諂媚，被夸贊太多次后，小槌已經自動免疫了烏鴉的恭維。

    又是一個王宮曖昧的夜晚。

    王宮的守衛與不知道哪個宮殿的女仆在月下私會。

    這已經是惡魔這個月第三次看到這對男女，第一次見，這對男女正在做快樂的事情，第二次見，這對男女吵的不可開交，第三次見，這對男女邊吵邊做快樂的事情。

    小槌很喜歡聽人類吵架。

    總是有許多人類喜歡用吵架去協調雙方的矛盾，有些人越吵越甜蜜，有些人越吵越遠，吵架傳遞了溝通，而溝通方式過于激烈的情況下，結局也會截然不同。

    有像月下這對男女一樣的。

    也有反目成仇的。

    吵架啊……

    惡魔后知后覺的想，她這是，跟奧德里奇吵架了嗎？

    可是她沒有罵奧德是“笨蛋”，奧德也沒有罵她“傻瓜”，為什么會忽然就冷戰起來呢？啊，明明是奧德一大早不跟她打招呼，她看著奧德的眼神，也不想跟奧德打招呼，然后晚上，奧德也不邀請她一起看書，她心里憋著一股莫名其妙的氣憤，就……

    別的小惡魔第一次做任務的時候，也會跟她一樣陷入這樣的情緒跟煩惱嗎？

    小槌感到迷惑。

    再又一個月過去后，小槌為了自己的任務，率先妥協了，無法看透奧德里奇內心的惡魔，察覺出一種無力的難受。

    于是，在一個泛著朦朧霧氣的黎明。

    惡魔小槌打開窗戶，攜帶著她買好的零嘴，將新鮮的炒豌豆，輕輕塞進了熟睡的奧德里奇嘴角，奧德里奇閉著眼睛吃到了這顆豌豆，他醒了。

    但他沒有睜開眼睛，他說：“小槌，我們和好吧。”

    啊，果然是吵架了嗎？

    小槌皺起眉，她有一些想不明白的地方，也許她最近得多找幾個人的拍一拍，早點掌握人心的變化才行。

    “張嘴。”

    奧德里奇張大嘴，再睜開眼，便露出了笑容。

    “無論你離我多么遙遠，你依然存在……”

    早起的王子又念叨起惡魔無法理解的詩句，那雙在床邊晃動的腳丫，似乎一轉眼就從短短的腳背變的修長。

    消逝的歲月里，一直回蕩著海鷗悠長低回的鳴叫。

    當小槌驚訝發現自己已經降臨人間七年的時候，因為馬術課，不慎眼睛受傷的奧德里奇已經在床上躺了一段時間。

    等窗前的綠葉染上淡淡的枯黃色，昏黃的陽光透過樹葉層層疊疊堆積在園林的湖水邊時，他臉上繃帶終于拆了下來，也就在那一天，已經是少女體態的惡魔小槌，取來了一種帝都沒有的花。

    花朵就在頭頂，奧德王子躺在床上向前伸出手，在抓住花苞的那一刻，醞釀了一整夜的飽滿花汁露水，直直滴落進了奧德的藍眼睛中。

    就在這一瞬，奧德輕輕闔上眼皮。

    露水涼涼的。

    奧德王子忽然想到了城中曾流行的一部戲劇，那是一個有關仲夏之夢的故事。

    傳說森林里有一位精靈，無意中采了一朵被愛神刺傷過的花朵汁液，這朵花的汁液滴在人的眼皮上，無論男女，當那個人醒來，就會愛上自己第一眼看見的生物。

    長長的睫毛動了動。

    惡魔的指腹點在王子的眼皮上。

    “奧德，你要睡了嗎？”

    “……嗯。”

    奧德里奇不敢睜眼，翻了個身將自己蜷進被窩。

    這一年，他十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