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是個毫無依仗的王子啊。”惡魔毫不留情說出這句話。

    奧德里奇并不能完全理解惡魔的話，但也就是這個夜晚，他忽然隱隱約約意識到什么，比如他的弱小，比如掩藏在王宮中，那些他刻意回避的惡意，比如掩蓋著安達盧死亡中的某些他無法理解的原因。

    今天黎明時分，波比就趕過來，很難過的告訴他，安達盧急病死了，還傳達了許多海倫王后對他的安慰，并讓他去馬場再挑選一匹新的小馬?？傻搅艘雇恚￠硡s告訴他，就是波比殺死了他的小馬安達盧……

    是誰在說謊？

    “小槌，你有說謊嗎？”奧德里奇不自覺問出了心里話。

    “什么謊？”

    “就是……安達盧是波比殺死的事情。”

    “對啊，波比給那匹馬喂了烈性毒藥，那匹馬很快就死了?！?/br>
    奧德里奇看向小槌的眼睛，他忽然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這一夜，奧德里奇在自己的小床上翻來覆去一直沒有睡著，第二天，他偷偷拿了一把匕首放在枕頭下。

    小槌以為奧德會在第二天跑去問男仆波比，但奧德里奇沒有這樣做。

    他擦干了眼淚，沒有再為自己的小馬哭泣。小槌可以感受灰色書籍中人類的各種情緒，但是在這個世界中，唯有奧德里奇跟米凱爾，她無法通過接觸，知道他們到底在想什么。

    她只好自己開口問：“奧德，安達盧是真的沒辦法復活，你去挑個新的吧。？”

    “你要去找波比嗎？”

    通常惡魔這樣問的時候，奧德會認認真真的回答，但是你這一次，奧德學會了回答后再反問。

    “不用了，小槌，我不需要新的小馬了?！眾W德里奇的眼睛有些腫，“對了，小槌，你為什么會知道安達盧的事情，你親眼看到了嗎？”

    “我沒有親眼看到啊，但我可是偉大的惡魔?！毙￠瞅湴恋恼f。“只要接觸人類，惡魔就可以知道人類在想什么！”

    惡魔。

    人類。

    奧德里奇仰頭看著小槌的腳后跟。

    小槌時常這樣說，奧德里奇看著惡魔小姐的人類小女孩模樣，總是無法區分惡魔與人了的本質差別，他一直以為，惡魔，類似于人類的靈魂，學習哲學的時候，偶爾會講解到靈魂的部分，奧德在哲學方面學的很淺，而且很久沒有繼續學習哲學，而此時此刻，奧德里奇卻感到了不同。

    他翻過書，關于惡魔的記載很少，在《薩克森帝國通史》第一版里，有描述過惡魔的話語，所有惡魔有關的記載，都保存在神殿之中。

    奧德里奇想，也許，他應該在下個神月日前往神殿祭祀的時候，在神殿內部找一找相關的書籍。哪怕年幼，但因為不同平常人類的成長環境，奧德里奇已經隱隱約約察覺出，有關小槌的事情，有關的惡魔的事情非常重要。

    他必須好好了解。

    “小槌，可以知道整個王宮所有人的內心想法嗎？”奧德輕聲詢問，“全部嗎？所有人嗎？”

    “差不多啦，但是你不行，我們簽訂契約了嘛！”小槌煩惱著，“真搞不懂，為什么簽訂契約就不能知道你的內心了，這樣真的很不方便?！?/br>
    奧德里奇沉默。

    “小槌，可以告訴我，父王……他對我，是什么想法嗎？”這一句話，奧德里奇問的小心翼翼，此時的惡魔小槌還沒有意識到，這是奧德里奇幼年最后一次小心翼翼詢問國王對他的看法。

    這樣詢問的時候，樹下的小男孩抬著頭，眼睛里滿是忐忑而又期待的光芒。

    山毛櫸，一直都沒有開花，這個春天也不例外。

    奧德里奇靠著山毛櫸樹干的老位置，在得到小槌的回復后，漸漸滑下蹲在了地上，他用手撐著膝蓋，小腿彎曲著，眼淚啪嗒啪嗒砸在地面，翠綠的草叢被打的一顫，折射出明亮的光。

    惡魔這一點并不需要撒謊。

    “他很討厭你哦，如果你死掉，他都不會像你一樣哭泣的那種討厭吧?！?/br>
    “那個老頭很瘋狂，想法比整個王宮的人都可怕，其實還挺有意思的，就是太老太丑了，我不想看?！毕氲竭@里，惡魔小槌想起國王跟海倫的事情，嘴邊掛上了十分惡趣味的笑容。

    整個王宮，小槌依舊沒有找到比海倫王后還要讓她喜歡的人類。

    有些人類的想法很有趣，但是太丑了。

    海倫王后，美麗而且香噴噴，渾身上下充滿了美味的矛盾。

    柔弱身軀下的野心，像熊熊的火焰。

    比這個王宮里的所有人都強烈，非常鮮活，而且，是小槌見過的，最忠實于自己欲望的女人。

    這個王宮里有很多女人，明明有著高貴的出身，卻卑微的像奴隸一樣，掩飾著自己的欲望，壓抑著自己的野心，顧慮這個顧慮那個，謙讓著權利，明明快要被吞噬了，卻還沾沾自喜。反而是身份最卑賤的王后，內心的狂傲絲毫不低于國王，在權利的博弈中一直燃燒著火焰。

    最近的仇恨欲望甚至有些蓋住她本身的火焰了，可惜……小槌低頭看了看哭泣的王子，想著海倫王后竟以為是卡佩家族的人殺死了那個男人，就覺得很有趣。

    但這可是重要的劇情。

    小槌無論如何都不會說出口。

    她可是很懶惰的惡魔，如果奧德問的，惡魔能回答，她就回答。

    奧德問的，惡魔暫時不能回答，她就什么都不會說。

    奧德又在哭泣了。

    這樣哭泣著的人類，應該能順利黑化吧。

    聽說人類掌握智慧以后，就會變的不一樣，灰色書籍中，也記載這，奧德曾被他的老師稱為“智者”，但奧德也在死后被別的智者稱為“瘋王子”。

    人類有一句話叫做，沒有人會因為學問而成為智者，學問或許能夠靠由勤奮得來，而機遇與智慧，卻有賴于天賦。

    希望奧德能早點覺醒智慧。

    第17章 神月日   嗷嗷嗷

    “你聽說了嗎？”王宮角落里不知何時起，開始流傳一些有關奧德里奇不好的傳言。

    有繪聲繪色描述年幼的大王子是多么倨傲，因為弟弟坐了他的秋千，就故意將米凱爾王子摔下秋千，結果自己也不慎掉下去的人，還有信誓旦旦說著大王子因喜歡一匹小馬，但那一匹馬是米凱爾王子的，討要不成就當眾推倒了米凱爾王子的人。

    這些傳言私底下傳播的很快。

    海倫王后發現后，押著散播留言的人到奧德里奇王子面前，重重責罰了那些嘴碎的仆人，之后流言就極少再傳入奧德里奇的耳朵了。

    小槌每天吃瓜看這些人忙來跑去，十分悠閑。

    轉眼就快到神月日。

    海倫王后對奧德里奇的關切就越發殷勤，小槌偶爾在回廊聽一耳朵的竊竊私語。

    “聽說陛下打算帶奧德王子前往神殿，參加神月日。”花樹下，挨著說悄悄話的女仆們十分警惕四周。

    嘴巴輕輕動了動，語速卻一點都不滿，嘰嘰喳喳比飛過的鳥雀還要吵嚷。

    “不會?。〔皇钦f，奧德殿下的身體很不好，不適合出來走動嗎？之前有什么大的宴會，陛下都只帶米凱爾王子啊?！?/br>
    “那可是神月日！”嘴碎的女仆得意的笑了笑，“奧德殿下出身高貴……另一位，可是那位的兒子，帶去神殿，也不怕玷污了神殿的圣潔?！?/br>
    “你瘋啦，竟敢說這樣的話！萬一被聽到……”

    “這邊視野這么開闊，沒人能聽得到，我早就觀察好了，莉莉婭我們可是同個村子出來的，如果還不能一起說說心里話，這王宮可就憋死我啦?！?/br>
    被稱為莉莉婭的女仆嘆了一口氣，“你說的這些，如果被奎妮管家聽見，肯定要被趕出宮去。”

    “奎妮管家也真奇怪，當初她想去國王身邊服侍，卻被王后派去了米凱爾殿下身邊，居然還能對海倫王后那樣忠誠，不過是個漁……”

    “噓！”莉莉婭捂住同伴的嘴，“不準你再說了。”

    “好吧好吧，不說就不說，但海倫王后肯定著急了，我聽說就去神殿祭祀的事情，海倫王后跟國王大吵了一架，這可是神殿的要求，王后也沒辦法?！?/br>
    莉莉婭心想，可是國王為了哄海倫王后開心，還特意帶王后去了宮外散心呢。

    ……

    神月日當天。

    早早王宮的依仗就浩浩蕩蕩來到了神殿，王旗飄飄，穿過神殿正門至內殿的門廊到達中庭，便是只能由國王和王子進入的內殿。

    吉拉大祭司已經帶著慈祥神圣的面容站在內殿門口恭候國王，這位年齡近百，滿頭花白的老人，雖然占了波吉拉家族的兩個字，但完全跟波吉拉家族沒一點關系，也不想跟貴族和王室扯上任何關系。

    他沒有阿蒙祭祀的野心，只想好好守護神殿，令神圣的光輝自由播種。

    當國王踏進神殿的那一刻，他跪下行李，親吻國王的錦袍，抬頭時，對上了米凱爾天真好奇的目光，吉拉大祭司沒有見過米凱爾王子，在這個瞬間，他以為這個純真可愛的小男孩是卡佩家族的那位王子，閉上眼睛的時候，甚至能看到陽光跟花香，這讓吉拉大祭司不由回以一笑。

    國王皺了皺眉，撫摸米凱爾的頭，說：“米凱爾，你去外面玩一會兒。”

    “奧德，你過來?！?/br>
    奧德里奇沉默著從國王左側走出，吉拉大祭司看著走出來的奧德里奇，這才發現了奧德里奇那雙獨特的藍色眼睛，珍藏的面容閃現在他眼前，腦海里浮現著黃昏照耀在神明雕像上又忽然破碎的景象。

    這樣的異像，讓吉拉大祭司不禁后退了一步，眼中的震驚幾乎掩飾不住。

    這個孩子才是卡佩家族的兒子？

    怎么會這樣！

    星運之石就在神殿深處，奧德里奇王子的星運與他的面容，竟呈現了如此詭異的痕跡！當年國王的大火，燒毀了神殿，也斷絕了王室傳承，吉拉大祭司遵循祭祀的結果，選出了破解之法，國王迎娶卡佩家族的王后，便會誕生王儲。

    是什么導致了變化？

    吉拉大祭司常年在神殿，對外界的變化沒有絲毫關心的欲望，對王室的消息更是小心又小心，從不主動打探，于是，幾十年來，竟未發現這樣驚人的改變。

    卡佩家族的安娜王后去世后，曾經向神殿遞了消息，但神殿未放在心上。

    新王后的事情，神殿也很清楚，當年高傲年輕的國王向神祈求，于是神殿指引他向北方而去，最后誕下新的王子，也不會影響到奧德里奇王子的運勢??！

    吉拉大祭司很清楚這件事的重要性，這是神殿除了他與幾個長老外無人知曉的機密，祭祀過后，必須叫上那幾個老家伙前往祭祀之森一趟！

    “吉拉，這是我的大兒子奧德里奇，你應該是第一次見?！?/br>
    吉拉大祭司看到奧德里奇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頭，相比另外一位王子，這位卡佩家族的大王子，顯得陰沉許多。

    吉拉大祭司將翻騰的心緒掩下，開始主持這次神月日的祭祀。

    內殿外由神殿騎士團守衛。

    米凱爾沒發現自己被排除在了祭祀之外，他本來也以為自己是出來神殿玩的，當下便不客氣的在神殿騎士面前看，米凱爾聽母后說過，這些穿著白色騎士服的人，將會在明年他滿八歲的時候進行挑選，而奧德里奇哥哥這次祭祀后，就可以選一個騎士帶回身邊。

    這些騎士大部分都是十四五歲的年輕人，看到小王子打量的目光，有些不自覺挺胸直背，有些露出了笑容，只有一個人，耷拉著嫵媚的眼角，像一桿脫了水的木頭，直愣愣一眼也沒看向米凱爾。

    米凱爾走到這根“木頭”面前，大聲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如果沒有遇見惡魔，“木頭”本身并不討厭這樣神氣十足的小男孩，但手指摁了摁戴上的戒指，少年低下頭說：“我叫克勞德?！?/br>
    其余的騎士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想開口，但又被少年抬起的眼神駭住，把想說話的吞了進去。

    “這個名字我喜歡！”米凱爾故作大人，滿意的圍繞少年轉了一圈，點點頭，“等明年，我帶你去王宮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