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老子。”

    垂下頭，突然間他連吵架的興致都沒有了。

    回家的路上，他只聽到稀里嘩啦的心碎聲。他還沒來得及，哀悼他早逝的初戀呢！

    看著已經(jīng)比自己高了一大截的兒子，徐國慶是打不得罵不得、愛不得恨不得，甜酸苦辣咸，五味雜陳啊。

    他滄桑的放下高舉的手，把小竹條對(duì)準(zhǔn)兒子，“說！這個(gè)時(shí)間，你在家干什么？”

    “找課本。”徐大奎無所謂的一攤雙手，決定實(shí)話實(shí)說。

    “啥？大奎啊，你要編也要編的走心一點(diǎn)。你自己覺得，這個(gè)理由，有一絲可信度么？”

    “我信！”

    李玉芬夾著公文包，大踏步走了進(jìn)來。她年近六旬，齊耳的短發(fā)整齊的攏在耳后，一身藏青色的套裝，顯得干脆利落，英姿颯爽。

    為了兒子，她可以再活五百年！

    小竹條嚇得顫顫巍巍。

    “呵呵，玉芬？呵呵，你下班了？呵呵，好早。”

    徐國慶忽閃著無辜的眼睛，瑟瑟縮縮把小竹條緊藏到身后。

    “怎么，怕我回家？怕我看到你又在打奎子？喲，還用上了小竹條，仔細(xì)手疼。”李玉芬單手叉腰，皮笑rou不笑。

    “怎么……怎么可能？我怎么會(huì)打大奎！大奎他……大奎他……找課本想學(xué)習(xí)了，我感動(dòng)還來不及。對(duì)對(duì)對(duì)，就是這樣。”

    徐國慶訕笑著挪到老婆身后，把小竹條往地上一甩，企圖消尸滅跡。

    小竹條：我有一句mmp不知當(dāng)不當(dāng)講！

    李玉芬太后般往方凳上一坐，悠閑的翹起二郎腿，“徐國慶，你敢動(dòng)兒子一個(gè)指頭試試！”

    說罷，傳說中的耳朵四百五十度大回環(huán)絕技，再現(xiàn)江湖。

    “呦呦呦，疼！”徐國慶齜牙咧嘴的捂緊耳朵，這真是飛來橫禍啊。

    “爹，你又欺負(fù)阿土？該！”

    徐大鳳把自行車靠墻停好，拍拍身上的灰，這才走向垂頭喪氣的幺弟。

    她滿面含笑著踮起腳尖，禿嚕一把幺弟的刺猬頭，在她眼里，幺弟是哪哪哪都完美無缺。

    徐大鳳今年三十六歲，比幺弟整整大了二十歲。長姐如母，幺弟是她和二妹一手帶大的。說實(shí)話，比自己的兒子還要親！

    “阿土，這是怎么了！怎么哭喪著臉？哪個(gè)王八羔子欺負(fù)你了？告訴姐，讓姐夫們揍他去。”

    幺弟的刺猬頭一直是禁區(qū)，任誰的摸不得。今天猛的禿嚕到一把，徐大鳳又驚又喜又怒。

    大姐夫譚志斌也是當(dāng)?shù)仨懏?dāng)當(dāng)?shù)娜宋铮诳h公安局當(dāng)刑偵大隊(duì)長。揍人這類體力活，他全包了。

    二十年前，大姐大姐夫正處對(duì)象。李玉芬老蚌生珠，以四十歲高齡產(chǎn)下徐家金苗苗——徐大奎。

    “噼里啪啦”，徐家違規(guī)放了整整十八串鞭炮，可見當(dāng)?shù)?dāng)娘當(dāng)奶的心情了。大奎這個(gè)名字，也是徐奶奶花了十塊錢，偷偷摸摸找大師算的卦。

    大師哭喪著臉揪下了好幾根山羊胡子，好半天才說了一句：這孩子五行缺土，就用奎字壓一壓吧。說完，大師便送瘟神般吧徐奶奶送出了門。

    這般晦暗難測(cè)，前途未卜的卦象，打死大師，也不敢說出口啊。

    一個(gè)不察，刺猬頭被大姐擼了一把。徐大奎梗了梗脖子，更喪了。

    從來都是老子天下第一的拽小子，一下子深沉起來，徐大鳳心那個(gè)痛哦。她一把撿起地上的小竹條，“咔嚓”一聲，一拗兩段。

    “阿土啊，你到底咋了？說句話吧，可愁死大姐了。”

    說罷，她用力把小竹條往院子一扔。

    小竹條在空中做了個(gè)高難度的七百八十度翻滾，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一頭扎進(jìn)小菜地。

    小竹條：我他媽招誰惹誰了？

    “我……我找語文課本呢。”

    低垂下腦袋，蹍著腳尖，說話有氣無力，怎么看怎么像撒謊。

    “哎呦，兒子/弟弟總算要好了。”

    兩個(gè)女人卻感動(dòng)的猛擦眼眶。

    “哎呦，誰敢欺負(fù)我乖孫？”徐奶奶健步如飛，七十六歲高齡的她，精神頭好著咧。

    “誰敢欺負(fù)徐大奎啊。”徐國慶陰陽怪氣的接過老娘的話。

    “阿土，快來吃蘋果。”

    一只蘋果，被仔細(xì)的分成八份，擺在粗瓷盤里。來嫂把盤子放到桌上，用圍裙邊擦手邊招呼。

    來嫂算是徐家遠(yuǎn)親，鬧饑荒那陣，她男人孩子都餓死了。娘家婆家恨毒了她，用二十斤紅薯的價(jià)錢，逼她嫁給四十多歲的老光棍。

    來嫂餓的皮包骨頭，逃跑的力氣都沒有，躺在地上“嗚嗚”的掉眼淚。幸好徐奶奶路過，想著為兒媳婦肚子里的孩子積福，便出手救下了來嫂。

    唉，別說！來嫂到了他們家，沒過年李玉芬就生下了徐家的金苗苗。自此，來嫂便用親戚的身份，留在徐家當(dāng)了幫傭，一直到現(xiàn)在。

    徐大奎根本不知道“謙虛”二字怎么寫。他拉長脖子，仔細(xì)分辨蘋果塊的大小。蘋果這玩意金貴，時(shí)間一久就變色，速度得快！

    抄起最大的一塊，徐大奎遞到他奶嘴邊，變聲期的嗓子有些奇怪：“奶，快吃！我知道你牙齒好著呢，廚房里也沒有第二個(gè)，蘋果甜著呢。”

    桀驁不訓(xùn)的徐大奎，老練的封住了奶奶所有的借口。

    徐奶奶蠕動(dòng)嘴巴，感動(dòng)的淚花飄起。

    誰敢說她孫子壞話，奶奶會(huì)跟他拼命！

    然后按照家庭慣例，李玉芬、徐大鳳、來嫂一人一塊，最后才輪到徐國慶。

    徐國慶委屈巴拉的接過一小塊發(fā)蔫的蘋果，一口塞進(jìn)嘴里。剛嘗到絲甜味，蘋果便順著喉嚨直滑到肚子里。他吧唧著嘴，有些意猶未盡！

    咦，不對(duì)！現(xiàn)在他的家庭地位，已經(jīng)低到這個(gè)地步了嗎？

    “挑挑挑，挑什么挑！蘋果籽怎么了？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一輩子沒吃過蘋果？”氣不順的徐國慶開始挑刺。

    “怎么了，我孫子挑粒蘋果籽怎么了？徐國慶我告訴你，老徐家還是我當(dāng)家做主呢！”徐奶奶實(shí)在是舍不得孫子給的蘋果，正用后牙槽一點(diǎn)點(diǎn)磨呢。

    徐大奎沒事人一樣，把挑出來的蘋果籽，往他老子腳邊一彈。“骨碌碌”，蘋果籽在徐國慶腳邊，耀武揚(yáng)威的翻滾著。

    “啪”！蘋果籽被他踩在鞋底下，壽終正寢。自我感覺出了口惡氣的徐國慶，得瑟的撩了兒子一眼。

    哼，跟老子斗！

    徐大奎被越活越幼稚的老子氣笑。他冷酷的咧了咧嘴，把三塊挑完籽的蘋果，一齊塞進(jìn)嘴里，決定不跟他老子一般見識(shí)。

    蘋果酸酸甜甜的汁水，在徐大奎口腔里肆虐開來。一如他的心，碎了又合合了又碎。那個(gè)老小子哪里比得上他？徐大奎得瑟的捋了一把頭發(fā)。

    轉(zhuǎn)過身，他撅起屁股，繼續(xù)翻找五年級(jí)語文書。這語文課，聽上去很好玩的樣子。

    見孫子/兒子/弟弟真的是要找課本，全家人撿起被驚掉的眼球，腦電波切換到了同一頻道：莫不是玩什么新花樣？

    徐大鳳隨手在箱子最上層撿起那本書，定睛一看：五年級(jí)語文（上冊(cè)）！

    好嘛，弟弟翻箱倒柜到底是找什么？肯定拿語文書做擋箭牌，石錘！

    “咳咳，阿土，阿土！”徐大鳳依舊小心翼翼的，打斷了一頭汗的弟弟，把語文書懟到了他的眼前，“你看看，是在找這個(gè)嗎？”

    徐大奎掠過一眼，“五”、“文”、“上”，他認(rèn)得，應(yīng)該是……吧？

    他灰頭土臉的站直了身體，接過大姐手里的書。他顧不上臟，捧起來用手愛惜的擦拭，虔誠的好比給老祖宗上香。

    第7章 宋琴

    “老嫂子，我一定把錢給你討回來！”

    部隊(duì)東大門，王菊芬一手拉著廖老娘，一手抹著眼眶：“我們小渝這是豬油蒙了心，哪家日子都不寬裕，怎么能要你們錢呢？她這孩子……唉！”

    說一半留一半，真讓人牙癢癢。

    “真的嗎？大娘你真的能把錢要回來？”張美云激動(dòng)的抓緊宋琴的手腕，“大娘啊，這可是我家七天的生活費(fèi)。她宋渝，怎么有臉接？”

    “宋嫂子還會(huì)騙咱娘倆不成？”廖老娘橫了兒媳婦一眼。

    “那可太感謝您啰，宋大娘！”張美云急忙把事情落實(shí)。她家難是真的難，老廖工資到賬，每一厘她都要精打細(xì)算。

    宋琴趁機(jī)掙脫開來，她嘟起嘴揉著被抓痛的手腕，伸長脖子張望，這該死的宋渝到底去哪了？

    今天一大早，慶恩哥興沖沖的朝部隊(duì)趕，說是要替她拿回介紹信。慶恩哥有這份心，她就覺得比喝了蜜糖水還要甜。

    可誰能保證，宋渝不會(huì)扒拉著慶恩哥不放？

    咦，那邊走來的不就是宋渝嗎？

    “喲，某人好大的架子，長輩來了都不知道早點(diǎn)回來？”

    這宋琴陰陽怪氣什么勁？董長征擼起袖子，敢惹老子媳婦？

    宋渝扯了扯便宜丈夫的衣角，小娘子之間紛爭(zhēng)，男子還是莫要摻和為妙。

    “奶奶過來看我，怎么不提前說一聲？要早知道，我一早就不出門了。”宋渝快走幾步，攙住王菊芬。

    王菊芬笑得滿臉的皺紋都舒展開，她滿臉的慈愛拍著宋渝的手，和氣得不能再和氣，“你是我的親孫女，我老太婆想來就來，提前打招呼做什么。我等一會(huì)又不礙事，別聽你meimei瞎說。”

    “姐～看到?jīng)]，咱奶也太疼你了！”宋琴酸溜溜的跺了跺腳。

    這種程度的傾軋也太小兒科了，宋渝心無波瀾，“奶奶疼我，是我的福氣。今天你們趕巧，中午好好吃一頓，慶祝一下。”

    “啥，慶祝啥？”

    有錢好好攢著不香嗎？要是宋渝能像老大一樣，把錢上交給她保管，那就最好了。王菊芬抿了抿碎發(fā)，有些細(xì)微的不悅。

    宋渝意味深長的掃了眼張美云婆媳，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是廖嫂子硬生生把錢塞到我手里，奶奶，我實(shí)在是推不掉。”

    “胡說八道！”宋琴嗓子又尖又利，“哪有人會(huì)把鈔票硬塞給別人？宋渝，你說謊前打打草稿。”

    “沒有嗎？”宋渝一臉無辜的看向張美云，“廖嫂子，您說句公道話呢？”

    不說，我們就去找錢團(tuán)長評(píng)評(píng)理？

    經(jīng)過一夜的發(fā)酵，宋渝雪白的肌膚，反襯著黑紫色的淤青，看上去觸目驚心。張美云的目光在宋渝的額頭掃來又掃去，她可以說不嗎？

    肯定不能啊。

    張美云只得打落牙齒往肚里咽，強(qiáng)顏歡笑的回答，“可不是呢，這是我給董營長媳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