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石說完了最后的話，老舊的十年前留存的話筒里卻還是沒有聲音傳來，他微微皺眉，懷疑這個目前唯一能夠使用的聯絡裝置是不是壞掉了，又或者，連那個昆德明都無法理解神明的偉大。

    良久，話筒另一端才傳來了聲音，名為昆德明的總負責人聲線嘶啞發顫：“……祂的名字是……無名古神嗎？”

    說到最后，聲音異常艱澀，幾乎是一字一字吐出。

    周石略感意外地看了一眼話筒，依然冷靜地否認道：“我并不知曉神明的真名，祂在檔案里的代號是【無名之霧】，祂是一個對人類友善的神明。”

    對人類友善的神明……

    這句話，昆德明在前世聽過另一個版本的，話中的主角是最后滅絕了人類的蟲族。

    ——【祂是個只對蟲族友善的神明，貫穿蟲族文明的歷史，蟲族一切子民皆奉祂為主。】

    昆德明沉默了下來，握著話筒的手漸漸收緊，用力。

    瞳孔不斷收縮，帶著恍惚和不敢置信，心頭竟漸漸滋生出一種名為希冀的情緒。

    會是他想象的那樣嗎？

    是不是他的想象力太豐富了，太過于想要人類能有一個美好的未來，以至于幻想到了如此不切實際的地步？

    無名古神，無名之霧，祂們二者，會是同一個神明嗎？

    不、不！祂們怎么可能？

    無名古神可是護佑了蟲族億萬年的神，怎么可能突然變成人類……

    可是，對于神明而言，時間不只是一個可以隨意跨越，撥動的數字嗎？

    有沒有一種可能……無名古神在這一世，成為了護佑人類的神明？

    昆德明咬緊牙關，壓抑著內心的復雜難以言喻的情緒，心臟狂跳著幾乎要從胸腔里跳出來，懷抱著某種稱得上妄想的念頭，他對著話筒另一端答道：“我明白了，我相信你，今天的事情過后，我會親自去麗市查看。”

    掛了電話，昆德明沉默良久，呼吸急促，頭顱低垂著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覺到他心中似乎有某種壓抑到了極點，近乎震驚和惶恐的情緒。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繼續自己的工作，安排各地的防衛人員緊急疏散群眾。

    此舉并不是不相信周石口中的言論，只是作為一個深思熟慮慣了的領導者，他習慣了做兩手準備。

    而且，退一萬步來說……假設周石口中一切屬實，那個庇佑億萬蟲族，一手將其送上宇宙至高之位的神明真的……真的在遠星上。

    昆德明想到這里，心臟還是不受控地狂跳，強烈的不真實感讓他仿佛在做夢一般恍惚。

    那么，遠星可能不會真的毀滅，但是傷亡還是有可能存在的。

    畢竟前世，蟲族在戰場上也死了不少，雖說不影響它們整個文明的戰無不勝，但無名古神明顯也沒有多在意單個生命的死亡。

    在昆德明看來，與人類相比處于更高次元的無名古神看待生命的概念并不與他們一樣。

    可能在無名古神看來，只要不是整個文明的滅絕，個體的生命就是無關緊要的，死幾十萬個都無所謂。

    因此，民眾們還是需要去避難的，無論如何，他們人類都不能只寄希望于神明的偏愛，而是要靠自己的拼搏從絕境中找出生路。

    這是前世的種種給予昆德明的教訓。

    他所獲知的避難所的位置信息也都是前世得來的，現在正好派上了用場，昆德明憑借前世一次次危機中得來的經驗，很快便將避難所計劃的任務分配了下去，接下來，就是等待驗證了。

    遠星究竟會不會毀滅。

    昆德明待在市中心的地下基地里，沒有隨著眾人一起前往避難所，而是平靜地等待著末日到來前的寂靜，他想要驗證自己心中的念頭。

    聯邦中心區的民眾已經疏散完畢了，監控畫面里一片荒涼，不見一個人影，而倒計時才剛過了十幾分鐘。

    昆德明看到衛星拍攝到的畫面里，無數艘奴隸船圍繞著遠星而來，并很快發射出了打擊光束。

    果然不出他所料，這些卑鄙的沃爾人在倒計時之前就要開始大清洗了。

    轟隆隆——！！！

    大地在震蕩，遠在地下避難所的民眾們都能感覺到那光束沖擊波的巨大威力。

    昆德明待在建筑穩固的基地里，眼神漸漸暗淡。

    畫面里，天空染上了血色，防護區之外的地區崩裂，大海翻涌著浪濤，長針般刺入地殼的幽藍色光束帶來死亡的氣息，爆炸聲響徹天際。

    果然是幻想嗎？

    昆德明自嘲地點了一根煙，在煙霧繚繞中，掩去了眼角的些許淚光。

    無名古神是他前世曾無比憎恨的神明，也是一個無比憎恨著人類的神明。

    所以，根本不可能啊。

    怎么可能成為一個庇護人類的神？

    重生一次只是將時間重置罷了，一切該來的還是要來的，無名古神在未來還是會成為人類驅之不散的噩夢。

    他這個夸張到了極點的幻想確實太不符合實際了。

    “咳咳！呵——哈哈哈！！！”

    昆德明吐出口中苦澀的煙氣，被嗆得咳嗽了幾聲，突然大笑了起來，直到笑的直不起腰才罷休。

    他在笑自己的自不量力。

    笑自己在心頭興起了那個狂妄念頭的時候竟然還感到了巨大的狂喜，對于那個深深憎恨的神明竟然興起了前所未有的希冀。

    竟然還恬不知恥地將所有怨憎都化為了喜悅，仿佛前世的血債一筆勾銷，真是對不起前世犧牲的戰友們。

    環顧四周死寂的基地內部，昆德明苦笑，暗罵自己的異想天開。

    這下好了為了一個狂妄的念頭，要為之付出生命了。

    不過算了……這一世確實太累了……這一切終究是他cao之過急引發的惡果。

    現在該是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昆德明疲憊地閉上了眼，平靜等待命運的終結，卻良久都沒有等來下一場爆炸帶來的震蕩。

    怎么回事？

    沃爾人突然良心覺醒，決定不提前大清洗了？

    昆德明睜開眼，皺眉看向了監控畫面，下一秒，卻僵在了原地，瞳孔顫抖著，映出了天空之上的一幕。

    監控畫面里，對準了天空的鏡頭里，一顆龐大的足有讓人興起巨物恐懼癥的黑紅星球正漂浮在空中，緩緩地，朝著鏡頭所在的地面睜開了一只內部流動著巖漿的猩紅色眼睛。

    那是——前世伴隨無名古神左右，為途經之處帶來不幸與災禍的審判之星。

    第87章 審判之后

    審判之星, 這顆外表可怖的星球常年在宇宙各處游蕩，時而在黑洞深處徘徊，時而在星球墳場尋覓, 蹤跡毫無規律，無人知道它的真實目的。

    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 它象征著無名古神的權柄，出現之處即意味著無名古神的意志覆蓋, 帶來無盡災難與哀痛。

    它的身周總是回蕩著詭異的天體之音，對所有直視它的生物傳遞某種不可知的語言信息, 似乎蘊含著宇宙的奧秘一般讓人瘋狂而恐懼。

    昆德明曾在重生后的無數個夢中見到過這顆名為審判的天體高高掛于遠星天空之上, 帶來死亡和不幸。

    猩紅色的地表上裂開縫隙，像現在一樣睜開一只巨大的眼睛。

    只是夢中, 這顆眼睛要更加猩紅，也更加冰冷無情, 仿佛一個高高在上的審判者, 冷眼看著遠星上的生命消亡, 恍如鬧劇一般。

    從審判之星上刮來的刺骨寒風刮過遠星蒼白瀕臨崩碎的地表，隨之而來的天體之音讓所有聽聞者愈發瘋狂, 尖叫與哭泣響徹天際，將全人類的末日變得愈發絕望無助。

    它只在遠星徹底毀滅之前出現了那一次, 昆德明也僅僅只看過它一眼，卻牢牢記在了心里，直到如今都無法忘卻。

    他知道這顆天體的出現意味著遠星的毀滅。

    所有經歷了蟲族侵略戰爭的遠星人都知道這顆享有赫赫兇名的行星出現，便意味著遠星的毀滅引來了無名古神的注視。

    因此，審判之星才會伴隨著無名古神的意志出現, 為祂見證這場對于整個宇宙來說微不足道的毀滅。

    對此, 昆德明親眼看到大多數在蟲族戰爭中瀕臨瘋狂的戰友甚至在消亡之際還在狂笑, 竟是喜悅于這僅僅一個注視。

    在他們看來，渺小人類的滅絕竟然引起了那至高神明的意志降臨，不再是以前的古神投影，而是真實的古神意志降臨。

    這已是莫大的榮耀了。

    許多高級文明被蟲族毀滅時都沒有這樣的待遇，而遠星文明這樣一個任人欺凌，幾乎淪為星際垃圾場的低級文明毀滅居然引來了至高之神的注目，確實不可思議。

    對于這樣扭曲至極的想法，昆德明起初感到難以理解，現在卻突然有些了然。

    那是一種壓抑到了極點之后的自我安慰，在見識過古神的不可戰勝之后的小小慰藉。

    或者說，是一種對于無名古神扭曲病態的憧憬與信仰。

    縱使隔著血海深仇，但無名古神的存在還是讓基因中攜帶著慕強本性的人類難以忘懷。

    看著蟲族在宇宙中所向披靡，集整個世界的偏愛于一身，誰不曾幻想過無名古神庇佑的種族是自己一方呢？

    昆德明看著監控畫面里的那顆猩紅色星球，他怔愣著，久久難以出聲，直到臉上劃過冰涼的觸感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他擦拭臉頰，呆呆地看著手上的淚水，在恍惚中混亂的想著，遠星還沒有毀滅，審判之星就出現了……這意味著什么？

    昆德明眼睛盯著監控畫面。

    這個經過靈異道具處理，唯一不受倒計時影響的屏幕里的天體正靜靜地注視著遠星。

    也仿佛在透過畫面注視著自己。

    昆德明手中的煙頭隨著自己愈發顫抖的手指而落地熄滅，基地里靜的落針可聞。

    意味著，他剛才的猜想或許是真的。

    這一世，無名古神就在遠星上，庇佑著——人類。

    不不不，倒計時還未截止，還不能下定論……

    在興起那狂妄念頭的一瞬間，昆德明仿佛是被自己得出的結論給嚇到了，害怕再像剛才一樣空歡喜一場，連忙否認，臉色蒼白地看向了附近光屏上的倒計時。

    不知是恐懼還是期待地緊盯著光屏上的數字。

    隨著倒計時緩緩地歸零。

    遠星依然完好無損，監控畫面里的天空漸漸散去了血色，只有那輪巨大的天體懸掛在天上。

    沒有象征著死寂的天體之音，那顆在夢中帶來恐慌和不安的天體之眼居然給了昆德明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真的……居然是……真的。”

    想法得到驗證的昆德明語不成句，心頭的情緒復雜難以描述，狂喜與驚駭交織在一起攪得大腦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