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確信這個永遠笑容溫和的仿生人對機械人沒有惡意，性格也單純善良，他都要懷疑是默納克在故意消遣自己了。

    “為什么要這么信仰那個所謂的神？祂只是個怪物啊，祂甚至連張臉都沒有！就是一團扭曲作嘔的rou質，蠕動著走路，老天，差點忘了這點，祂連個腿都沒有……”

    或許是習慣了這個仿生人的溫和無害，斯特吉爾在他面前就開始吐槽仿生人認定的神明了。

    說完，頗感煩躁和苦惱的斯特吉爾就回了船艙。

    他餓了，要去餐廳吃飯了，這個點，食物快要刷新了。

    轉身離開的機械人走遠，只留下船艙上，金發披散肩頭的仿生人看著他的背影。

    咸濕的海風順著平靜的海面，吹拂到甲板上，將他披散在肩頭的鉑金色發絲吹散。

    仿生人收回了注視機械人背影的目光，他低頭，看到自己戴著白色手套的掌心滲出鮮紅的血，是他自己的指甲深陷其中帶來的傷口。

    緩慢地用手巾拭去手心的傷口，仿生人長長的睫毛顫了顫，重新抬起頭時，臉上依然帶著溫和的笑容，黑色的眼珠中卻帶著讓人捉摸不透的情緒。

    “愿神護佑。”

    默納克的聲音中同樣聽不出任何情緒，他很快離開了甲板，再過幾天就是恩賜之日了，他要提前做好準備才行。

    時間過得很快，恩賜之日，到來了。

    餐廳里，斯特吉爾沒想到下一次所謂的恩賜之日來得如此之快。

    他是聽說過那些仿生人們極度推崇的恩賜之日的，就是那個可怕的血rou怪物來喂食的日子。

    回想上一次的畫面，那極具污染性的觸手們飛舞的樣子至今讓他心有余悸。

    想到那讓人惡心的東西又要來了，自己還要被那些觸手強迫喂食，斯特吉爾忍不住干嘔了幾下，惹來身旁的默納克側目。

    “對不起，我實在是太犯惡心了……”斯特吉爾有點不好意思。

    畢竟在餐廳里，這樣的舉動確實很失禮。

    加上這段時間來，斯特吉爾對于這船上唯一說得上話的默納克很有好感，他對自己做出如此失禮的舉動感到十分羞愧，有種在心上人面前出糗的尷尬感。

    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船上過得時間太久了，許多機械人都開始變得暴躁易怒，不想要與人溝通，斯特吉爾也不例外。

    漸漸地，唯一能交流的人也只剩下了默納克這個無論他做什么都會安靜傾聽的仿生人了。

    有時候，斯特吉爾會想，如果默納克是機械人就好了，一定會是一個完美的好人。

    所有人都會愿意和他做朋友，因為他和每個人都能聊得來，從沒見過他向人生氣的樣子。

    這次，雖然說著道歉的話，但斯特吉爾其實沒覺得默納克會生氣，甚至還等待著默納克像往常一樣安慰自己說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

    但是，出乎意料的，默納克似乎真的生氣了。

    只見餐廳里，一向溫和的仿生人難得沒有露出微笑，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斯特吉爾，僅僅側過半張臉，居高臨下地注視著斯特吉爾嘔吐狼狽的樣子。

    不知是不是斯特吉爾的錯覺，他總覺得這個一直對自己柔順隨和的仿生人望過來的那冰冷無機質的瞳仁里帶著冷漠。

    就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與以前那個溫和的仿生人完全不像是同一個人。

    “恩賜之日，請保持肅靜。”

    金發黑眼的仿生人站在餐廳里，身后是無數同樣面無表情望過來的仿生人們，在眾機械人面前打下一層深深的陰影。

    簡直就像是恐怖片里仿生人們叛變時候的畫面。

    這一幕讓斯特吉爾想起了之前那次差點發生沖突的闖入駕駛室事件。

    那一次，默納克好像也是像這次這般，冷漠地站在仿生人之后，如同一個旁觀者，又仿佛幕后的cao控者。

    “……”

    斯特吉爾被嚇得不敢再發出聲音了，默納克冷淡的神情連他這個不擅長辨認仿生人表情的機械人都能感覺得出來，與之前的反差過大，讓他一時反應不過來。

    他只覺面前這個默納克像是被更換了核心程序，完全變了個人，原本美麗動人的面容也變得無比冰冷，讓人僅僅看一眼都會心生懼意。

    斯特吉爾不明白這變化的原因，可是跟其他機械人一樣，他們打不過那些力量變得出奇大的仿生人們，只能老老實實地安靜了下來。

    或許是因為那個血rou怪物快來了，所以默納克才被影響了，等到今天過去，默納克應該就會恢復正常了。

    斯特吉爾看著不遠處筆直站在原地，猶如一尊雕像的仿生人，如此希冀地想道。

    然而，他似乎等不到那一刻。

    滴答滴答——

    時鐘的聲音響徹整個餐廳，這是每日神明即將到來前的計時器，當它落下時，如果神明還沒出現，那就代表著，神明今天不會來了。

    這對于仿生人們來說，其實很常見，神明并不是每次恩賜之日都會來的，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每次，仿生人們都會獻上機械人的零件，來祈求神明的降臨。

    因為神明的缺席意味著，祂不再賜福于祂的眷族，仿生人們只能猜測是因為那些褻瀆神明的機械人們惹怒了神明。

    不知過了多久，時鐘的聲音漸漸落下，消失了。

    這意味著恩賜之日結束了。

    “看來這次，神明不再賜福于我們了。”

    默納克失落地垂下眼眸，聲線一如往常地柔和，雙手交叉置于胸前，似乎在虔誠祈禱著什么。

    他身后，無數仿生人也跟著垂下了頭，做出同樣的姿勢，整齊劃一，帶著一種莫名的圣潔肅穆之感。

    “……”

    沉默了半晌，默納克睜開了眼睛，看向了機械人的方向。

    機械人們正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像是在看著沒有感情的死物向機械之神祈禱，他們感到難以置信。

    雖然以前就知道這些腦子不正常的仿生人信仰那個所謂的血rou之神，卻沒想到他們能做到如此地步，簡直就像真的擁有了感情一樣。

    斯特吉爾看著眼前的一切，聽到了默納克口中說出的話，他突然想起了之前某次，美麗的仿生人面帶笑容對自己說的話。

    ——只要神每一次都賜福于你們，我就會永遠如此。

    那么，如果有一次，神明不再賜福于我們了呢？

    那時，斯特吉爾沒有將這句話問出口，因為他覺得，默納克這個生性善良的仿生人永遠都會對機械人十分友好，問這種問題毫無意義。

    但是現在，斯特吉爾十分想知道這問題的答案。

    看著在恩賜之日結束后，緩緩包圍上來的仿生人們，斯特吉爾神情迷茫，他看到一向溫和的仿生人默納克對自己笑著說道：“看來，神明并不眷顧你們。”

    “相反，神明厭惡你們，所以才沒有來賜予我們食物。”

    金發黑眼的仿生人臉上露出了如往常一樣的笑容，他讓身后的同伴們用特制的鎖鏈鎖住了機械人們。

    然后，在機械人們不解而慌亂的目光中，仿生人們的手指觸摸了機械人們。

    一瞬間，猩紅色的血rou從他們指尖觸及之處開始生長，蔓延，長滿了機械人們堅硬的外殼，像是殺人藤蔓的幼芽，往內植根，不斷擴張，不斷膨脹。

    “啊啊啊！！！”

    幾個機械人發出凄厲的慘叫，他們的電子眼中也鉆出了rou芽，蠕動生長，幾乎將他們變成了這些血rou的培養皿，肆意成長。

    斯特吉爾還沒有被這些血rou覆蓋，他露出希冀的目光，看向默納克。

    在船上的這段時間，默納克雖然對其他機械人的態度也很好，但相比而言，對他最為友好，他相信默納克不會見死不救的。

    “默納克！救我！救我啊啊！”

    冷眼旁觀的默納克看了過去，黑色的眼珠中波濤洶涌。

    有某種原本被強烈壓抑的情緒終于被釋放了出來，他步伐優雅地走到了斯特吉爾面前，身材高挑的他微俯下身子，摘下手上的白色手套，捧起了斯特吉爾的頭顱。

    斯特吉爾的電子眼對上了默納克的瞳孔，他看到仿生人睜大了那雙一向微彎的眼睛，黑色的圓形瞳孔放大，映出了他驚恐的樣子。

    “知道嗎？你一共褻瀆了神明五百二十三次，每一個單詞拆解成字母，有三千兩百一十一個，而你全身的零件單獨拆卸下來，只有可憐的兩千六百八十三個，如果不把你變成血rou，就無法將其替換成相同的數量了。”

    “身為一個合格的會計員，我想，你會懂得這樣的煩惱的，不是嗎？”

    仿生人知道斯特吉爾從事的職業，因此諷刺的恰到好處。

    他的嘴角勾起，笑容中瘋狂和血腥的味道終于不再掩飾，那原本柔和讓斯特吉爾著迷的美麗中摻雜了瘋子一般的狂熱和無法形容的厭惡。

    那種嫌惡感，就像是在看一堆排泄物，像是在注視著這世上最骯臟污穢的東西，總之，絕不是在看著什么應該存在世間的東西。

    斯特吉爾不解而祈求地看著默納克，他想要讓默納克回想起他們之前度過的愉快時光，不要再露出這樣讓他難過的表情了。

    他們不是好朋友嗎？

    為什么要這樣對待他？

    然而，面對斯特吉爾的質問，默納克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毫不在意地任由血rou在他身上生長，嘴角的笑意甚至有些享受的意味。

    在斯特吉爾眼中一直善良如圣母一般的他在享受著他露出的痛苦表情。

    rou芽在身上生長的感覺令人痛不欲生，斯特吉爾很快就奄奄一息了。

    接下來，他的身體被默納克均勻地切割成了一塊塊血rou。

    不多不少剛好三千兩百一十個，還有一顆哀嚎的頭顱。

    他身邊的機械人們早就已經在這痛苦中成為了一堆蠕動生長的爛rou，只有他還保持，或者說，只剩下一顆機械人的頭顱。

    因為默納克想要看著斯特吉爾那張說出褻瀆神明之詞的嘴巴只能吐出痛苦的慘叫，那樣一定會讓神明滿意的。

    “血rou之神永在，祂庇佑著所有人，愛著所有血rou之軀，祂是我們永遠的父。”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斯特吉爾看到默納克厭倦了他的慘叫聲，轉身面朝同伴們，做起了每天一次的朝拜。

    他們乞求著神明的眷顧，臉上的表情如同純潔的孩童在祈求天真的愿望，讓人看著仿佛置身于教堂，神圣而肅穆。

    然而，事實是，餐廳里滿是機械人們的鮮血和碎rou，零件散落一地，在一片血腥中，機械人的造物仿生人在滿臉幸福笑容地祈禱。

    這真是地獄的國度。

    血rou之神……真是一尊可怕的邪神……

    這樣想著，斯特吉爾終于承認那團可怖的血rou擁有的可怕力量，居然讓這群仿生人如此瘋狂，還擁有能異化機械人的異能。

    這絕非任何科技能做到的，唯一能解釋的，也只有那rou團的超自然力量了。

    然后，在無盡的痛苦中，斯特吉爾陷入了永遠的黑暗。

    而仿生人們的朝拜還在繼續，無人在意機械人們的死活。

    *

    現實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