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特斯俯視著臺下眾人的丑態(tài)，麻木的面容上緩緩勾起了一抹笑容，他所一直期待的認可，現(xiàn)在終于出現(xiàn)在了他面前。

    鑒賞師也回過神來，此時臺下已經(jīng)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價聲音，一聲比一聲狂熱高亢，所有人都想要得到這幅畫，這幅完美的畫。

    無人留意到，隨著人類激動狂熱的情緒波動，越來越多的黑色氣息從他們身上剝奪，融入了臺上的油畫中。

    寬敞的劇院大廳內(nèi)，無數(shù)縷黑色霧氣被吸入舞臺中心猶如風暴中心一樣的油畫，讓這幅本就精妙難言的畫作變得更加動人心魄，充滿了無形的魅力，讓人見之難忘，神搖目奪，心生想要擁有的貪婪。

    “我說過的，你們都會為這幅畫著迷……我說過的！”

    阿爾特斯臉上的笑容帶著病態(tài)，他看著臺下，看著身旁的鑒賞師，鑒賞師諂媚地向他致歉，表示自己之前無理行為的歉意，目光依然沉迷而貪婪地停留在阿爾特斯懷中的油畫之中。

    毫無疑問，沒有人能逃過這幅畫的魅力。

    臺下，有人問起了這幅畫作的名字，阿爾特斯猶豫了一下，答道：“名為《夢》。”

    最終，這幅畫作被一個不知姓名的大貴族以五千萬金幣的價格拍下，阿爾特斯一夜名聲大噪，他的名字傳遍了整個王國。

    因為他賣出的那副畫最后被發(fā)現(xiàn)是由國家的大王子買下的，他驕傲地將其展示在皇家博物館內(nèi)，任何參觀過這幅畫的人都會停駐不前，還有人曾試圖搶走這幅價值連城的畫作，最后，大王子不得不將其藏到了自己的收藏宮殿里，不再對外展覽。

    而大王子也越來越沉迷于觀賞這幅畫作，他整日整夜的待在畫作前，仿佛沉迷在一場人類夢寐以求的幻想之中。

    而一夜成為王國最出名的畫家的阿爾特斯本該過得很好，但事實是，他已經(jīng)陷入了瘋狂。

    起初，實現(xiàn)了一直以來成名夢想的阿爾特斯過起了紙醉金迷的生活，他花錢如流水，沉迷花天酒地，原本瞧不起他的那家美神畫廊的主人也被他在暗地里整的家破人亡，報復了所有在他落魄時得罪過他的人。

    他不停畫出因夢中靈感而畫出的畫，一幅一幅全都擁有一種讓人瘋狂的魔力，被無數(shù)有錢商人和貴族爭相購買。

    金錢對于他來說，成了最唾手可得的東西。

    對于此時的他來說，最重要的事情已經(jīng)變成了那場漫長的夢境。

    自從成名之后，他就再也沒有夢到那樣美麗的宇宙之夢了。

    那神明恩賜般的夢境徹底離他而去了。

    他瘋狂地想要重溫那場動人的長夢，每夜每夜地夢想著，那夢境最深處的深淵里會有什么。

    找到那片讓人沉迷的神秘所在，探知這世上最偉大的奧秘，這仿佛已經(jīng)變成了他剩余人生的全部意義所在。

    直到后來，精神變得愈發(fā)瘋狂，舉止也變得十分不正常的阿爾特斯才終于再次夢見了宇宙。

    他在一場久違的長夢中回到了上次夢境的終點，接近了那片深淵。

    在那連時光長河都干涸，連人類的想象都無法靠近的地方，他本想繼續(xù)靠近那神秘莫測的深淵，追尋自己的夢想，卻在中途被一顆巨大的美麗星球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顆漂浮在深淵外圍的巨大天體，通體散發(fā)著動人的光芒。

    他感覺自己正逐漸被天體吸引過去，靠近，感受到了許多虛無縹緲的信息碎片，靈魂仿佛被震碎一般隨之起舞扭曲。

    就在越來越靠近天體的時候，他的耳邊傳來了幽幽的樂聲。

    像是有誰正穿過他的顱骨敲打他脆弱的腦髓，擊出一條狹長的縫隙，然后風聲透過顱骨上的縫隙來回穿梭。

    又像是平靜吹響的長笛，在悠長深邃的洞xue中，伴著滴答的水聲，從幽冥深處傳到他耳中，他沉醉其中的同時又感到靈魂在這幽幽的聲音中變得愈發(fā)扭曲了。

    巨大的天體越來越近，他耳邊響徹的音調(diào)也隨之越發(fā)轟鳴作響。

    他終于明晰，這便是這天體的聲音。

    如同在聽這壽命不知幾億萬年的古老天體在訴說漫長而可怖的故事，這動人的天體之音，讓人瘋狂，也讓人沉醉。

    然而，就在阿爾特斯即將聽完這動聽的天體之音時，他夢醒了。

    那天體之音對他的影響比他想象中還要大，直到醒來都在腦中回蕩。

    阿爾特斯睜開遍布血絲的眼睛，悵然若失而又瘋狂偏執(zhí)地坐起身，再也無法睡著的他畫出了一幅又一幅油畫，將他夢中的一切都畫了出來。

    仿佛受到了那古怪而動聽的天體之音的影響，他每一道油畫的筆觸都帶著凌亂而瘋狂的意味。

    混亂扭曲的色彩，不可理喻的構(gòu)圖，將他夢中一切瘋狂的妄想和偉大的宇宙奧秘全都展現(xiàn)，其中包括那夢中至今未窺見真容的深淵賦予的獨特的魅力，讓人無法移開眼球。

    如果有人將這些畫與阿爾特斯之前賣出的畫作對比，就會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個畫家正在變得越來越大膽，用筆和風格都不屬于這世上任何一個繪畫流派。

    顯而易見，任何一個畫者都不可否認，這個名叫阿爾特斯的男人獨創(chuàng)了一個流派。

    雖然這個流派因為其瘋狂而無法理解的色彩和凌亂不符合正統(tǒng)學術(shù)研究的繪畫構(gòu)圖而為學術(shù)界鄙夷。

    但毫無疑問，阿爾特斯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名副其實的繪畫大師。

    他從一介流浪漢起家的傳奇經(jīng)歷傳遍整個國家，并在蒸汽大陸上流傳。

    每天都有許多慕名前來的畫手想要拜訪他，只是都被阿爾特斯拒之門外。

    他越來越不在乎名利了，這些曾被他無比渴求的東西，如今棄之敝履，沒人知道此時的阿爾特斯到底想要什么。

    外人唯一知道的是，這個大器晚成的偉大藝術(shù)家正在逐漸變得狂躁而神經(jīng)質(zhì)。

    在所有人眼中，阿爾特斯的脾氣越來越喜怒無常，整天把自己關在書房里，畫著一張張價值連城的油畫，臉上卻見不到一絲笑意。

    據(jù)這個畫家大宅中的傭人所說，畫家正在發(fā)瘋，整天念叨著奇怪的詞語，信奉一個在畫布上接連畫出的奇怪圖案。

    像是某個圓球，又像是一片深淵，僅僅瞥到一眼都讓人毛骨悚然。

    沒人知道是從哪一天開始的，這個叫做阿爾特斯的傳奇油畫大師像是失去了人生的意義，頹廢到再次回到了以前那副流浪漢的樣子，神情卻更像是一個精神失常的瘋子。

    當然，也有人猜測，或許這是藝術(shù)家們的通病。

    某天，又是一個晴朗的午后，

    站在陽臺的飄窗前，阿爾特斯眼神木訥遲鈍，他看到花園里的傭人們害怕得避開了他的眼神，但他毫不在意，他在回憶著昨晚的夢境。

    自從他上次夢到天體之音后，就開始每晚都夢見那顆巨大的天體了。

    夢中的他不再朝著過去一心追尋的深淵前進，而是像被引力捕捉到一樣，在那漫長的夢境中，離天體越來越近。

    天體之音充斥他的靈魂，讓他每天都充滿了靈感，從未停止過自己的畫筆。

    這本該讓阿爾特斯感到開心的，雖然無法靠近深淵，但這天體也美麗到惑人心智，讓他沉醉。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某一次夢境中，看著那巨大一望無際的天體在夢中越來越清晰，清晰到能看到天體表面各種扭曲的漩渦圖案。

    阿爾特斯突然感到害怕了。

    他開始不肯入睡，在夜晚走出臥室，走在無人的走廊，喃喃自語。

    像是在重復天體對自己訴說的內(nèi)容，又像是單純地發(fā)出無法理解的瘋話。

    因為每當閉上眼睛，他的眼前就會浮現(xiàn)出天體的樣子。

    那讓人瘋狂的天體，如影隨形。

    阿爾特斯不知道該怎么去形容那天體的樣子。

    那遠看如此美麗的帶著花紋的天體在靠近后就會發(fā)現(xiàn)，那些花紋是如此的恐怖。

    那些流動的云帶和風暴形成的扭曲紋路像是一幅動態(tài)的油彩畫，濃重的油彩顏色像在水中一樣緩緩擴散，纏繞彼此，扭曲，緊密相連。

    又像是一個女子翻卷的裙角密密麻麻的組合在一起，每一個裙角布料卷曲而成的黑色洞眼都像是天體的眼睛，在默默回視著任何一個直視祂的存在。

    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那天體的樣子，阿爾特斯不禁神經(jīng)質(zhì)地蜷縮了起來，眼前仿佛變成了一片深邃的宇宙空間。

    每當夢到這些場景，阿爾特斯就會感到一種窒息般的痛苦，他感覺自己正在被逐漸吞噬。

    莫名的直覺告訴他，他的感覺是正確的。

    他隱約覺得，當他在夢中越來越靠近那天體，直到最后墜入巨大天體之內(nèi)的時候，他就會真的被吞噬了。

    阿爾特斯不知道這是神明的恩賜還是神明的懲罰，在賦予了他一切后又給了他這生死難測的恐怖。

    但他像是突然醒悟了生命的奇妙，恐懼起來，尋求一切能擺脫長夢的方法。

    不睡覺，整日畫畫等等，但卻無濟于事，反而使得自己的精神愈發(fā)崩潰了。

    直到此刻，阿爾特斯才恍然意識到，或許以前，不再夢到長夢的那段時間，才是神明給予他的最后的仁慈。

    而他不識好歹，依然盲目追逐著那本該短暫的賞賜，才導致了如今的結(jié)局。

    最后，阿爾特斯認清了一切，他認命了，不再排斥那漫長的夢境。

    在逐漸墜入天體的過程中，他的精神反而穩(wěn)定了許多，他感覺到了一股回歸母體般的安心感。

    直到最后一場夢境中，他在夢中笑了起來。

    他仿佛回到了神的懷抱，溫暖的感覺包裹了他的靈魂。

    或許墜入這偉大天體之中，對他來說，正是最好的結(jié)局。

    只是，唯一的遺憾是，他還沒有見到那最深處的深淵的真面目。

    在墜入天體大氣層之前的最后一眼，阿爾特斯望向了天體另一側(cè)的深淵。

    那遍布明亮天體，美麗莫名的深淵是他至今的信仰。

    他曾猜想，那里或許居住著創(chuàng)世的神明，是這世間一切生靈的父，創(chuàng)造了萬物與生靈。

    能在距離創(chuàng)世之神這么近的地方長眠，對于自從發(fā)瘋后就全身心信仰著深淵的阿爾特斯來說，確實是一個很好的結(jié)局。

    很快，阿爾特斯在一股絕望的窒息和風暴的撕扯下變?yōu)樗槠樕系纳袂閰s帶著奇異的安詳。

    而在夢境之外，阿爾特斯這個時常在夜晚出來走廊閑逛，瘋瘋癲癲地喃喃自語的畫家早就讓所有仆人感到懼怕了。

    他們不敢靠近畫家老爺所在的房間，傳言他在祭祀什么奇怪的邪神，那讓他變得瘋狂而邪惡。

    許多仆人甚至不敢再在這里工作了，他們選擇離開，很快，大宅里就只剩下了寥寥幾個仆人，他們在某天早晨，發(fā)現(xiàn)了畫家阿爾特斯的尸體。

    一具面帶笑容，肢體膨脹扭曲，長著不知名rou團組織的身體，讓人看一眼就會發(fā)瘋。

    最后幾個仆人也被嚇得險些精神失常，報案后就迅速離開了大宅。

    曾經(jīng)輝煌一時的畫家死得如此離奇，卻被莫名封鎖了消息。

    有一些身穿黑袍的人在之后的某天來到了這個王國。

    來到了這個被封鎖的大宅，看到原本到處遍布的畫家遺作被仆人們偷竊一空，也看到了大宅內(nèi)遍布的無人察覺的血rou，正在極具污染性的往外擴散。

    這座名為霧都的城市早就在一幅幅畫作掛滿畫廊的時候就淪為了一座血rou之城，而活在其中的人類卻無人察覺，每一個擁有畫作的地方都彌漫著扭曲的血rou組織，是擴散的中心。

    血rou們吮吸著人類的負面情緒，茁壯成長，并像是孢子一樣向外擴散。

    “來晚了，這里……已經(jīng)完蛋了。”

    嘴里叼著煙的中年大叔疲憊而又悲哀地在檔案筆記上寫下了這些信息，這已經(jīng)是不知道多少次了，一座城市即將在血rou的包裹中死亡。

    自從幾十年前的那場災難中，這些無以名狀的恐怖事件就開始在蒸汽大陸上瘋狂擴散了。

    許多人類在不知不覺中淪為了一個個畸形血rou組織組成的怪物，為了防止它們擴散，所有知曉真相的政權(quán)都選擇將它們消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