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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他來到倉庫街,這個小姑娘便一直跟在他的身后。激烈的槍戰聲沒有把她嚇退,自己剛剛殺人的樣子也沒令她畏懼。 是在戰局中害怕得迷路了嗎?失去家人了嗎?如果是隨便一個普通人大概都會把她帶到警察局或者送到孤兒院,說不定還會直接收養。 畢竟人們總是偏愛美麗的東西。 但遺憾的是——他并沒有這種興趣呢。 女孩叫希爾,她的記憶是在睜開眼后看到空蕩蕩的街道時開始算的。 望著前方的太宰治,她不解地歪歪頭,“我不可以跟著你嗎?” 太宰治沒有說話,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就繼續向前走去。 希爾在原地停留了一會兒,心底有些猶豫,不過很快,還是決定跟上去。 她不知自己從何而來,也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么,好像剛出殼失去安息之所雛鳥,她什么都不記得了。 遇到太宰治之前,希爾在街頭呆呆地坐了蠻長時間,令她不舒服的雪花不斷飄落,凍得她控制不住地打哆嗦,直到看到這個散發著疏離氣息的少年,仿佛靜態世界中的一個會動的焦點。 于是她就本能般跟著少年的步伐站了起來,并且跟隨著他走到這里。 街道的盡頭是一條橫向流過的河流,河里還未大面積地凍上,只有小片范圍的浮冰。 雪越下越大,太宰治被吸引似的邁著有些飄然的步子走到橋的中央。 他的右腳緩緩抬高踩在欄桿上,緊接著是左腳,然后登了上去,搖搖晃晃地站直身體。終于笑容滿面,干枯的眼里出現了一絲稱得上是光的東西。 “感覺你好像很不開心”希爾默默站在他的身后。 “嗯?”太宰治轉過頭,臉上掛著一絲淺薄的笑意:“我現在很開心哦。” “……為什么?” “因為我要死掉了。” “……誒?”希爾微微睜大眼睛。 也就是說他說在為即將到來的死亡開心。 可是明明…… 面前這人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都像是為了遮掩什么而在上面覆蓋涂抹的漂亮油畫一般。 “你說你在為死亡開心,意思是活著會讓你痛苦嗎?” “是哦。”他看似好心情的說道。 “你很有趣。” “哦?被美麗的小小姐這么說我很開心呢。” “可是,明明活著還是死掉對你來說都是一樣的吧。” “因為覺得可怕嗎?”希爾扒在欄桿上,眺望河面上的浮冰,“雖然我什么都不記得了,不能去理解你的感受,但應該就像我討厭這些雪花、這些冰塊一樣吧。” 慢慢地,太宰治收斂起了笑容,所有面部表情潮水般退去。 “小小姐才是,很有意思呢……”他輕輕的嘆道,雖然站在結冰的欄桿上,他卻站的很穩,身姿挺拔。 以往遇見的人類就像是醫療器械后的顯示圖一般淺顯,或貪婪、或平凡、或正直、或愚蠢……但都是一樣的乏味。 可是現在,他還是頭一次體會到被看透的感覺——就像那些被他看透的人一樣。 可是,即便她的眼神中沒有任何屬于探究的高高在上,清澈而平靜,就像問一個邏輯常識一樣,似乎連他陰郁的氣息,也能恰到好處地包容。 卻也仍讓他感到一種被冒犯的不適——因為從未被人探究過的領域被觸碰了。 太宰治盯著河面遲遲未出聲。 希爾問:“你在看什么?” “我在欣賞風景哦,名為‘死亡’的風景。” 說起死亡時,他的聲音十分溫柔,像是在與死亡接吻。 人類這一生就是兩點之間的連線,意義就是從這端到那端。人類生前平等,死后平等,那么中間這段單調的連線,或長或短,就不再重要了。 ——那么人存在的意義是什么呢? 他拇指放在下巴上思考了一會兒,自言自語的感嘆道:“‘死亡’啊……是生命的終止,是人這一生中僅有一次的,最具有價值的東西啊。” “但是——”似是想起什么,他露出仿佛是泥水被煮沸了一般的、世界末日般的嘲笑,“這個世界容不下死亡呢,總有人或想榨取別人,或想自以為是的救贖別人,所以放不下別人自由地死去。” 比如多此一舉把他救了的森先生。 差不多可以了……僅就世俗的生活而言,他能想象到自己能努力到的一切,也早早認清了他永遠不能超越的界限。 所以……足夠了。 在太宰治準備一躍落入寒冷的河水里時,身后突如其來的拉力讓他險些一個后仰掉下來。 “怎么?你也想要阻止我嗎?”他面無表情的回頭。 周圍的空氣被抽離一樣,時間在一片死寂中凍結了起來,微妙到令人窒息。 “不是,我只是有個問題。”希爾似乎沒有察覺到他的低氣壓,“雖然你自殺是認真的,但是你并不想死啊,吶,你想利用死亡尋找什么呢?” 像是被困在純白的房間一般,因為她過于較真疑問,似乎讓他這個黑點顯得無處可逃。 “……” 太宰治的表情有點茫然,加上他帶著點嬰兒肥的臉頰,使他顯現出其年齡本該有的稚嫩感覺。 隨著紛揚飄撒的雪花,面前影像重重,像罩著一層輕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