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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嬌楊點頭,她聲音已經恢復了正常,媽,桂梅,我去一趟鵬城。長則一禮拜,短則三兩天。去參加一下他的追悼會,送他最后一程。 蘇mama道,讓白楊陪你去吧。 蘇嬌楊笑了一聲,不用。白楊的工作也挺忙的,不用他特意耽擱請假。我來回鵬城這么多次了,之前也沒見白楊陪我啊。放心吧,這么大的人了,還能出啥事?再說了,我也不僅僅是去給他吊唁,也是趕巧了,鵬城那邊的材料研究所最近的研究進度有點慢,我得過去跟進一下。 有些心里的苦,只適合深藏,倒給不關心自己的人沒有任何用,甚至可能讓別人平白看了笑話,倒給關心自己的人,只會多一個人替自己擔心,有百害而無一利。 蘇嬌楊到了鵬城之后,挑著人少的時候去殯儀館看了杜振華一眼。 遺體告別儀式還未舉行,整理儀容的老師傅手藝很好,杜振華躺在那冰棺之中,身周擺放著一束束鮮花,人看著還算安詳。 只不過無親人來送行確實有點凄涼,杜氏民營集團的員工哪怕再敬佩這個領導,也不可能真的將杜振華當成自家親人來對待,就如同到點上班到點下班一樣,悼念的儀式走完之后,那些人便各自散了。 蘇嬌楊在杜振華的冰棺旁坐了一個多小時,她沒說什么,往事更是只字未提,只是靜靜地坐著。 等坐到自己通身發涼,蘇嬌楊找殯儀館的人問了遺體告別儀式的具體時間后,便乘著車離開了。 送別杜振華的這一天,鵬城的天陰霾霾的,蘇嬌楊沒有露面,她只是驅車一直跟著殯儀館送葬的靈車后,等那方小小的骨灰匣被葬入土中,她才下車,遠遠地看著那墓碑出神。 不知道過了多久,殯儀館的靈車開走,一場大雨瓢潑而至,才將出神的蘇嬌楊給驚醒,她返回車內,沒什么心情吃晚飯,回到落腳的地方便躺下了。 蘇嬌楊做了一個稀里糊涂的夢。 她夢到自己又回到了津大讀書的那段時光,號召廣大知識分子上山下鄉搞建設的文件剛剛下發,柳蔓拉著她去看了那文件之后,興沖沖地同她說,嬌楊,我打算響應國家的號召,到廣闊天地間去搞建設去,你要不要一起? 當初的她是怎么回答的?她考慮都沒有考慮就答應了,一身熱血被這粒火星給盡數點燃。 而這一次,蘇嬌楊聽到了柳蔓的話之后,早知往后十年會發生什么事情的她猶豫二三便拒絕了,蔓蔓,是要去農村啊我有點發愁,家里給我安排了工作,去船舶廠上班,我想聽家里的。 柳蔓很生氣,也很失望,她質問蘇嬌楊,我們念大學是為了什么?不是為了享受生活,是為了建設國家,為了實現個人抱負! 上一次,都不用柳蔓說,蘇嬌楊自動就熱血上頭地去支援建設了,而這一次,柳蔓就是磨破嘴皮,蘇嬌楊都沒被她說動。 蘇嬌楊抱著書本走在津大的校園里,看著大學生們臉上的蓬勃朝氣,看著他們臉上那不加掩飾的向往與憧憬,心是酸的。 期待值越高,最后的失望值就會越高。 這些原本徜徉在象牙塔中的天之驕子,都會在不久的將來,去閱遍人間百態,嘗遍心酸冷暖,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瑣事而放下身段,放下自己的驕傲,去被世俗打磨,變得斤斤計較,變得市儈圓滑。 這十年,有難以計數的天之驕子低下了頭,也有人心被壓進了晦暗中,為了脫離那處處飄著糞臭味的苦海而做盡偽善實惡之事。 這十年,會變成一個熔爐,用荒貧與無奈來將人的面具都一一熔煉,讓人原形畢露。 當然,若是能挺過這十年的苦,并且一直都保持澄明內心的,在十年后也會脫胎換骨。 這樣的苦,蘇嬌楊已經嘗過一次,她不想再嘗了,她有心想勸柳蔓也不要去嘗這苦,但柳蔓不聽,還因為這件事情同蘇嬌楊鬧決裂了。 身處在人群中的蘇嬌楊恍惚間生出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錯覺。 其實啊,對于她而言,再上一次山、再下一次鄉,其實是無所謂的,鄉下莊稼把式該學的東西,她早就學會了,她只是不愿意再去那個地方走一遍,不愿再和杜振華的命運捆綁在一起。 如果杜振華沒有遇到她,或許就會活成杜老太最想要的那個樣子,安安分分地守著家里的田地,在同村或鄰村覓一個姑娘,老婆孩子熱炕頭,平安順遂過一生。 如果她沒有遇到杜振華,那便不會投江自盡,或許智障系統也不會再出現,她也不會成為酒場神話千杯不醉,不過她弄明白的那些知識都在腦子里放著,只要她努力一點,歷史的發展應該不會有太大變化。 只是兩個本該成為怨偶的人這一生都沒有見面,僅此而已。 她會接受蘇爸爸的安排,進船舶廠,從一個小小的技術員開始做起,等恢復高考的時候,她還會再參加一次高考她這一次的選擇,只是為了錯過一個人,一個本不該遇見,更不應該互相牽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