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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興漢室在線閱讀 - 第十章 推刃之道

第十章 推刃之道

    “臣不討賊非臣,子不復仇非子。”春秋公羊傳

    此時不是讓臣子揣度君心的時候,皇帝說完,也不再拐彎抹角,直接說出讓自己感到為難的地方:“先說曹cao,我適才也說了,為父報仇乃天經地義,本無可厚非,但他遷怒無辜,這確實有罪。朝廷一向伸張愛民之意,曹cao擅自妄為,我本該嚴加懲處,可如今正處用人之際,若是太過切責,曹cao索性去投奔他的舊友袁紹,如此二袁連接聲氣,中間再無阻礙,屆時該何如?若不聞不問,對其恩遇親近,那又置王法于何處?

    除了劉表、公孫瓚以外,處在袁氏兄弟中間的兗州,也就是曹cao的立場,對皇帝來說同樣至關重要。他們也是皇帝合眾弱的爭取對象,只是他們二人之間齟齬,不太好辦。

    “唯。”荀攸說道:“臣也是如此以為,曹cao、陶謙各有大罪,但時局如此,倘若朝廷對彼等稍有失當之處可就不止罔顧王法那么簡單了。兗州地處二袁之間,天下之中,四戰之地。曹cao有雄才,朝廷正需要他鎮守此處,隔絕南北,以免二袁聯結聲氣。即便是要定罪,那也得等到以后再談及此事,而不是現在。”

    賈詡曾認為皇帝是個鐵石心腸的人。

    為了掌握權力,他可以狠心鏟除、甚至是逼死王允為了制衡朝局,他可以讓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人成為皇后為了那虛無縹緲的雄心壯志,他可以放棄去學光武得天下的成功案例,毅然選擇最大的難度、不惜犧牲少部分人的利益。

    可就是這么一個人,卻在為徐州百姓的慘死而感到惋惜,甚至想將始作俑者曹cao、陶謙兩人繩之以法。古往今來,要想爭奪天下,誰會有這些婦人之仁,誰又會把這些百姓的死活放在眼里?賈詡自己也知道,真正明智的做法就是不去管曹cao等人犯下多大的罪過,該給兗州牧的給兗州牧,該用名利拉攏的就用名利拉攏,只要暫且收攏他們的心,能為自己所用,最后平定天下就好了。

    給黎庶伸張王法,在這個世道中論是非,說起來是多么的可笑,但皇帝似乎還是想在利益與公道之間選擇一個平衡點,這還是那個冷漠無情的皇帝么?

    賈詡看著皇帝微皺的眉頭,心里不由涌現出一種很復雜的情感,而且隱隱覺得哪里不對。

    秋后算賬,已經是最好的處理方式了。

    皇帝接受了荀攸的這個方案,他手里拿著韁繩,目視遠處,那幾個在干涸的渠道里放牛撒尿的牧童正躲在橋下,對著皇帝這一行衣著光鮮的貴人們好奇的指指點點,時或傳來一陣哄笑,似乎有個小孩大言不慚的立下了丈夫當如斯之類的宏愿。

    在這個時代,有的人一出生就擁有世間的一切,有的人一出生就注定給前者做牛做馬,有的人死了會有千乘萬騎前去吊喪,有的人活著那也是待宰的羔羊。

    世道就是這樣,皇帝從一開始就明白這個道理,他若是真的自私,大可不必這么麻煩,與士人共治天下就好了,死了之后輕輕松松就能得到一個美名。

    可那樣又有什么意義呢?

    人活著就是要試著挑戰那些可為卻難為的事情啊。

    皇帝輕輕別過頭,看向一直沉默不言的賈詡,笑道:“賈公可有什么良策?”

    賈詡恍然回過神來,遲疑了一下,隨即答道:“兗州關系緊要,曹cao收降青州黃巾降卒,頗有武功。若是能使其投效朝廷,足以攔住袁氏兄弟合兵,讓朝廷有機會各個擊破。若是任其自至,則關東南北一體,將愈加難制。”

    他并不在乎曹cao屠城是否有失仁義,他只在乎的只是利害這兩個字:“曹cao即便有違仁義,那也是陶謙有過在先,朝廷稍加戒書斥責即可,絕不能嚴懲貶抑。”

    這是早先議定了的事,不過是復述了一遍而已,并不是賈詡真正的想法。皇帝點點頭,眼睛仍舊是盯著賈詡看。

    賈詡垂眸避開了皇帝的直視,眼中光芒閃動,狀若無意的說道:“陛下有意維護朝廷威權,自然責無偏待。既如此,天下以身試法的方伯可不止曹cao、陶謙二人,公孫瓚當年擅自帶兵越境,南侵冀州,其罪不小。孫文臺擅殺州官,肆意攻伐,其人雖死,亦不能就這么算了,不然王法何以立?”

    皇帝臉色頓時變了變,竟是沒想到賈詡會這么說話。

    “大司馬吳漢當年揮軍入南陽,所行也是多遭殘戮,光武皇帝可有降罪?麾下之將尚且如此,何況其余?”賈詡也不管這話有多么的驚世駭俗,自顧自的說道:“再者說,曹cao為父報仇”

    賈詡有意無意的看了荀攸一眼,接著語出驚人道:“未必有罪。”

    荀攸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來,恍惚間,他想起了鄭玄。

    “曹cao為父報仇,到底有沒有罪,臣以為不如先下廷議,定議之前,不宜論罪。”

    場面沉默了很久,久到橋邊那伙牧童都覺得無趣而離開,久到荀攸都有些心慌的時候,皇帝說話了

    “可。”

    賈詡得意的笑了,果然,在這個事情上,皇帝依然是那個刻薄寡恩的皇帝,只是他對臣子是無情,對黎庶是有情。

    萬年令在收到傳召之后,先是不可置信,反復確認幾次后,方才在張繡的催促下從縣衙走出來。他生的身材肥大,走起路來步步生風,很有一副官相,但這種儀態未能保持多久,便在坎坷的道路上蕩然無存。

    他走了老半天,張繡騎馬跟在旁邊,一臉的不耐煩,心有怨氣的他根本不愿意將皇帝為什么要這么做的緣故告訴萬年令,這讓萬年令心里愈加惶恐不安。

    好不容易走到了,張繡前去通傳,沒多久就回來了,萬年令以為這就可以見駕了,誰知道張繡卻帶了皇帝的一句話:“讓他怎么走來的,就怎么走回去!”

    萬年令走過來又走過去,哪里不知道自己定然是惹惱了知道皇帝,所以才借機懲治他,既然如此,何必繼續留任等待真正懲罰的詔書?倒不如就此離去,也好顯得自己不愿受辱、并借此博名。

    于是他想到做到,當天晚上就掛印離去,沒想到這正中皇帝下懷,他早已選中了接任者,又哪里會在乎這個萬年令?

    等到第二nn帝啟程時得知了消息,當時就氣笑了:“真是一出高風亮節!”

    “我本只想將其降官黜退,好歹全其顏面。可他如今這么做,倒顯得我是錯的了?”皇帝冷聲說道:“去傳楊沛,把這人抓來,明正典刑!”

    荀攸在一旁看著不說話,心里卻是想著,恐怕這一切都在皇帝的預料之中。

    這個萬年令注定要成為蕩起波浪的第一個石子。

    大駕還沒返京,他已經可以預見長安將會掀起多少風浪了。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