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蕭譽做如此裝扮，為的便是讓她能認出自己。

    他想讓她知道，他親自來了北涼接她。

    雖不知為何她昨夜沒有出城，如今他來了，她定是愿意跟著自己走的。

    蕭譽立在那，等著她的反應(yīng)。

    卻遲遲沒從那張臉上，看到他預(yù)想中的驚喜。

    這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那道望過來的目光似乎與往日有所不同。

    上輩子，穆蓁旁的事情他或許還有幾分模糊。

    唯獨她那一雙眼睛，他記得很清楚。

    如灼灼火焰，望著他時，愛意濃烈，又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依賴。

    十幾年，都未曾變過。

    而如今對面那雙琥珀色的眸子，除了那絲未來得及隱藏的驚愕之外，余下的卻是疏遠和防備。

    蕭譽心頭一空，有了幾絲莫名的慌亂。

    卻又很快的鎮(zhèn)定下來。

    上一世的穆蓁有多愛他，連他自己都有那個自信，她離不開他，如今他也算是生平頭一回，反過頭來，主動向她示好。

    重活一世，他有想過如何用自己的一生，慢慢對她補償，卻未曾去想過，她會不會接受。

    直到對面穆蓁的目光漸漸平復(fù)，涼涼地從他臉上挪開，若無其事地轉(zhuǎn)身走出房門騎馬離去，蕭譽的心才開始下沉。

    雖鬧不清哪里出了岔子，卻猶如當頭一棒，砸的他一時半會兒回不過神來。

    她認出了自己，但她轉(zhuǎn)身走了。

    樓里的人都快散光了，蕭譽還站在那。

    趙坤這回倒是愿意遵命，一把火折子扔在了那堆話本子里，股股濃煙升起封住了門口，帶著嗆鼻的煙味，蕭譽眸子一縮，腳步往前邁去，裴風(fēng)及時跟上，“陛，老爺......”

    宴觀痕說的對。

    沒有哪個找死的皇帝，會親自跑到敵國自投羅網(wǎng)。

    蕭譽再瘋，也只能忍了這一陣。

    那一遲疑，身后的說書先生比蕭譽快了一步，擠到了門口，望了一眼趙坤遠去的背影，趕緊將那火星子一頓猛踩，“當真是可惜了。”

    一堆黑灰里，最后撿起來的也就一個殘本，說書先生拿起來在衣袍上一通擦。

    剛擦干凈，還未來得及翻開，身后一只手伸來，突地奪了去，說書先生一肚子火，正欲扭頭謾罵，裴風(fēng)及時甩過去了一粒銀子，堵住了他嘴。

    兩人一前一后出了茶樓。

    蕭譽上了馬車，面色森然，一雙黑眸堅毅深邃，緊緊地盯著手中已經(jīng)燒了大半的話本子，食指輕輕地在那黑灰上磨蹭而過。

    沒在前世的日子出城。

    態(tài)度決然地?zé)嗽挶咀印?/br>
    不想認他。

    對他的態(tài)度已同前世截然不同。

    蕭譽想不出是哪里出了問題。

    前世的她能奮不顧身，一人單騎從北涼來到南陳找他。

    當初不覺，如今回憶起來，卻還記得她騎在馬背上，仰頭看著城門上的他，笑如春風(fēng)，“陛下可還記得，當初同我許下的諾言？”

    他記得。

    但他并不認為那是諾言。

    內(nèi)心也從未真正的盼望過，那夜只不過是不想讓她拖延了時辰，誤了大事，為了安慰她，才說了那句，“我在南陳等你。”的話。

    從北涼離開的那一刻，實則他就已經(jīng)做好了同她斷絕一切的準備。

    他是男人，不可能一輩子都糾結(jié)在兒女感情上。

    他有太多的抱負。

    江山，天下，在謀取權(quán)力的道路上，他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

    但她到底還是來了，他只能將她規(guī)劃到自己的人生中，給了他后宮唯一的貴妃之位，他想讓她聽話，不想讓她給自己添上一丁半點的麻煩。

    想等到他立足之后，再無后顧之憂時，他再來同她談兒女之情。

    后來才知道，或許從一開始，他這個想法就錯了。

    她想要的，和他想給的，產(chǎn)生了分歧。

    而這分歧頭一回爆發(fā)，是在她來南陳的第三年，虞氏入后宮之前，她立在暖閣之外，不愿入內(nèi)，臉色蒼白的問他。

    “我一直想問你，但我不敢問，今日我敢問了，我想問你我到底該怎么做，才不會錯，是不是該繼續(xù)大度，等到你后宮佳麗三千，兒孫滿堂，那才是我該去追求的結(jié)果？是不是所有相愛的人，都像我們這樣，為了顧全大局，可以將自己的愛人同旁人分享，而我這一輩子就該為了你的前途，犧牲所有，即便你同旁人同床共枕，我也要表示出滿不在乎的模樣？”

    一場初雪，落在她身后，天色陰霾暗沉。

    他立在屋內(nèi)看著她，瞧不清她是不是落了淚，但從聲線中能聽出，她在哭，“我一直在努力，努力了三年，將自己變成你想要的那樣，也明白了一國君主不可能只忠于一人的道理，可蕭譽，我會難受，當初我滿心歡喜地跑來南陳，心頭所想的，并不是這樣的日子。”

    她偏過頭，壓低了聲音哽塞地道，“你想要的是什么我都知道，可你卻不知道我想要什么，而你也從未問過我。”

    那一番話，即便他是鐵石心腸，也心軟了。

    他上前告訴她，“朕納虞氏，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

    他從未碰過后宮中的任何女人。

    他只有她。

    若不是后來被她發(fā)現(xiàn)了避子湯，她出手傷了虞氏，為了保她不被虞氏暗里報復(fù)，他將她禁閉在了紫蘿苑，或許他們的結(jié)局，也不會徒留頗多遺憾。

    雖說最后還是沒能逃過......

    臨走之前，他知道，她是恨他的。

    可這一世，她還沒到南陳，而他也還沒有負她。

    為何她的態(tài)度會相差如此之大。

    蕭譽擱在膝上的手指，猛地一縮，后背漸漸生了涼，若是她也回來了呢......

    蕭譽內(nèi)心愈發(fā)下沉。

    應(yīng)該不可能......

    馬車剛到落腳點，蕭譽便急著吩咐裴風(fēng)，“去查查城中，最近可出了何事。”

    京城人多口雜，消息并不難查，更何況是喜事，裴風(fēng)回來的很快，進屋到了蕭譽跟前，神色卻有些吞吞吐吐。

    宴觀痕不知道陛下為何而來，他知道。

    北涼十年，陛下同公主殿下之間的感情，他一個暗衛(wèi)，豈能不知。

    陛下貿(mào)然來北涼，便是為了公主。

    蕭譽還在翻那本燒毀的話本子，見他杵了半天，一句沒吭，抬起頭主動問他，“怎么樣了？”

    裴風(fēng)終究沒有隱瞞，“回陛下，城中是有一件大事。”

    蕭譽看著他。

    裴風(fēng)如實稟報，“公主殿下正在招親。”

    北涼皇帝要為長寧公主招親一事，不過一個上午就傳了出來，如今在城中已經(jīng)傳得沸沸揚揚，無人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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