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五章小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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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廊上響起窸窣的腳步,謝景熙愣了一瞬,竟讓沉朝顏從他懷里掙了出來。周圍昏暗,沉朝顏慌不擇路,拉扯間碰落架上書冊,發出輕輕的一聲悶響。 門外的光也在這聲悶響后倏地停了下來,接著便是叮叮咚咚的金屬碰撞之聲。想是那名巡衛聽見動靜,摸出鑰匙打算進屋看看。 氣氛霎時緊繃起來。 就著門縫里透進的微光,謝景熙快速掃視周遭,而后一把拽了沉朝顏的腕子,用力往身前一帶! “唔……” 險些出口的驚叫被一只大掌捂了下去。 沉朝顏悶哼一聲,待到心緒平定下來,她才發現自己被那人帶著,擠進了一片書架和房柱間的空隙。 有什么東西在微微地起伏,沉朝顏怔忡,才發現抵在她胸前的不是書架,而是男人精壯的胸膛。她再次被他禁錮在了身前,且這一次沉朝顏不是背對著他,而是面對著面。 他捂著她的嘴,干燥的掌心蹭著她翕動的唇,有濡濕的氣息氤氳在兩人之間,而他另一只手正死死摁著她的后腰,以一種強勢的姿態將她壓向自己,曖昧而親昵。 狹小的空間,淡淡的氣息縈繞在鼻尖,沉朝顏覺出一點熟悉,心跳忽然就有些失速。 若說方才的緊張讓她來不及細想,如今這樣被迫的冷靜,倒讓沉朝顏能靜下來理一理思路。 男子、身高八尺、武功了得、會前往豐州夜探陸府,且最關鍵的是,幾次交手這人似乎都沒想傷她,偶遇巡衛的第一反應不是自己逃命,而是拉她一道躲藏…… 思及此,沉朝顏狐疑地抬起了頭。 廊外起了風,將檐下的幾個燈籠吹得晃蕩。 就著昏暗的光線,沉朝顏總算是看清了面前那人的臉,劍眉鋒利、眸若深潭,饒是用面巾遮了大半,她也一眼認出了這人是誰。 懸著的心落了地,沉朝顏舒出口氣,竟覺得莫名踏實。 謝景熙似也從她驟然松懈的神情看出端倪,不動聲色地將那只捂唇的手放下,轉而扶住了她的腰。 手掌有力,觸感溫熱。她倏地想起驪山行宮那晚,廊外雨疏風疾,他也是這樣扶著她的腰,將她扔進一場又一場的暴雨。 沉朝顏耳心一熱,僵硬地用手緊緊抵住了謝景熙。 好在巡查的人并未起疑。他打著燈籠轉了一圈,沒有察覺什么異樣,便鎖上房門走了。 燈籠的光亮漸行漸遠,直至再也聽不見腳步,扶在沉朝顏腰上的手才緩緩地松了。 沉朝顏當即從那個狹窄的空隙里擠了出去,謝景熙緊跟其后,伸手拽住了她。然不等他開口,眼前黑影一閃,謝景熙本能起手,沉朝顏的另一只手也被他拽進了掌中。 “放開!”她試圖掙扎。 無奈力量遠不及謝景熙,拉扯間只被他越拽越近,最后竟被他鉗制著拉開兩臂,一左一右地環住了他的腰。 耳邊響起沉悶的痛呼。 謝景熙將她雙手扣在身后,低低道了句,“你下手好狠……” 沉朝顏被這么一拽,冷不防跌進他懷里,鼻尖擦過他胸前的錦布,聞到一股混雜著淺淡血腥的皂角氣味。 方才她準備逃跑,想逼退謝景熙,權宜之下使了這一招,似乎是扎了他的腰一下。雖說控制著力道,但那一刀下去,也是實實在在刺破了皮rou,少不得是要見一點血的。 到底是心中有愧,沉朝顏停了掙扎,只冷聲又重復了一遍,“放開?!?/br> 謝景熙不動,轉而換上一種控訴的聲音賣慘道:“你一聲不吭就退了婚約,不告而別一走月余就算了,見面先給一刀,還想打人,沉茶茶,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這么狠?。俊?/br> “那你現在知道也不晚?!背脸佌Z氣不善,又問了一遍,“你放不放?!” 謝景熙不說話,只將她拉得更進了一些,用行動答復了她。 身體突然迫近,他的胸膛沉沉地壓過來,沉朝顏只覺心跳如擂,就連呼吸都變得短而急促。 其實自行宮之中,他半夜尋來寢殿那次,沉朝顏就看出這人端方皮囊下面藏著的離經叛道,如今再這么恬不知恥,她倒也不覺多意外。 只是一個月的時間雖然平復了些許心中郁氣,但他們之間的隔閡卻像冰川似的梗在那里,并未消解,沉朝顏實在是沒有同他打情罵俏的心情。 于是她心頭一橫,就著被他擒在后腰的手,照著方才下刀的位置一擰。 “嘶——” 后腰處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謝景熙放手的一瞬,懷里的人已經掙脫桎梏,一把將他推得后退幾步。 腰后有濡濕溫熱的感覺傳來,傷口似乎又滲出血來。而那個罪魁禍首根本沒打算跟他糾纏,掙脫之后轉身就走,拒絕分給他任何一點關心。 謝景熙無可奈何,只能苦笑著嘆了口氣,喚了句,“郡主留步?!?/br> 不知是因為落寞的語氣、還是那句分寸得當的“郡主”,眼前之人腳步一頓,當真留步了。 謝景熙沒有再追上去,而是換上那種公事公辦的語氣,對沉朝顏道:“郡主既然見到了臣,自然也猜到了臣此番前往豐州的用意?!?/br> 他是久居官場的權臣,自是知道如何攻心。利益面前沒有立場,想要“化敵為友”,最簡單的方式便是找到一個共同的目標,用利益將雙方捆綁。 果然,片刻靜默后,沉朝顏回頭看他。 謝景熙不再贅述,只問她到,“當下情勢,郡主真的寧愿同臣置氣,而不是合作對外么?” 面前的人當真忖了片刻,須臾才哂笑反問:“謝寺卿確定是合作,而不是什么事先計劃好的算計和利用么?” 她說的云淡風輕又不留情面,謝景熙心中擰痛,唇齒翕合間只擠出一句,“茶茶……” “停!”沉朝顏擺手打斷了他,不耐道:“謝寺卿要走還是要留,是謝寺卿自己的事,與我沒有任何干系。要說念舊情,也只希望謝寺卿行事穩妥低調,不要干擾或是連累我和穆少尹?!?/br> 言訖片刻不留,徑直出了書室。 沉朝顏不曾回頭,也不想知道謝景熙的反應。她走得飛快,仿佛是負著氣,可歸根結底,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氣什么。 房里的龍鳳花燭還燃著,沉朝顏從一側的監窗翻進去,換下了身上的衣裙。 燭臺底座的空隙里,藏著穆秋讓暗衛送來的紙條,上面詳細羅列了他從陸衡口中獲得的信息??墒怯泻眯┟枋龆记昂竺堋⒙┒搭H多,看來陸衡并沒有對他全然相信。 不過這也正常。沉朝顏不著急,將紙條就著燭火點燃,轉身便上了床榻。 這一晚又是婚禮又是夜探,這個時辰該是容易入睡的,可沉朝顏躺在床上卻是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她之所以前往豐州,一方面確實是想親手將殺害父親的真兇擒獲,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暫時沒有想好如何面對謝景熙。 可這人怎么能厚顏無恥到這種程度? 豐州距離京城可是一千六百多里,她緊趕慢趕,也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謝景熙是怎么這么快就出現在這里的?他之前身上不是還有傷么?難道都不需要休養么? 胸口像是落進一塊火炭,沉墜墜地燒著,燎得她心煩意亂。 沉朝顏一怔,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 不對,他們都已經退婚了,那人跟她就是毫無關系的陌生人,所以他的傷養不養,跟她又有什么關系? 再說她昭平郡主什么時候變得這么閑,要去關心一個陌生人的死活了? 沉朝顏甩了甩昏沉的腦袋,暗忖自己莫非真的是太累,腦子不清醒才會想這么些有的沒的? 思及此,她又一骨碌地躺了回去,翻身拿被子蒙住了頭。 * 次日,沉朝顏在內院幾個丫鬟仆婦的簇擁下起了身。 按大周習俗,女子進門的第二日,清早是要去向公公和婆母請安的。 可沉朝顏進陸府畢竟不是給人當媳婦,而是給人當娘,這種事情聞所未聞,故而次日究竟該做些什么,她也是一概不知,只得由幾個家仆收拾安排。 北地偏寒,如今又時值深秋,太陽掛在天上,煌煌地照著,像個漆金的紋盤,沒有任何溫度。 巳時一刻,磨蹭了半晌的沉朝顏終于用完了早食,隨著丫鬟前往內院的一處偏廳。行過一個轉角的時候,她見到回廊盡頭,有兩人正好也往這邊行來。 他們被一眾家仆簇擁著,身著秋香色圓領袍衫的男子在前,旁邊是一位著石榴色半臂襦裙的中年美婦,沉朝顏猜,來人應就是陸衡和他那位兇名在外的夫人了。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起兩人。 陸司馬官至五品,而這身打扮卻與街頭隨便一個百姓無甚差別,甚至衣服領口也被洗得起了毛邊,而這陸夫人…… 沉朝顏略微蹙眉。 之前只從坊間聽說她性子跋扈,除了陸司馬公事上她不懂的東西,其他上至陸衡交友、下至陸府開銷,從內到外,從人到錢,凡是她想過問的東西,陸衡從不敢拒絕。 故當下別說沉朝顏只是名義上的姨娘,就算是陸衡的親媽,大約在這陸夫人眼里,她都與陸府內的一件擺設無異。不對她橫眉豎眼就算好事,遑論敬重。 而沉朝顏又是個從小矜貴的,從來都是別人拜她,如今雖冒名頂替成了個農家的寡婦,卻還沒有主動敬拜的覺悟。 于是,叁人就這么僵持地立在了廊中,氣氛凝滯。 陸衡清了清嗓子,好生對夫人道:“這位李姑娘就是之前我同你提起過的,道長囑咐我去尋的有緣人?!?/br> 對面的人這才輕慢地掀了掀眼皮,對陸衡笑道:“按輩分她不是你爹的妾么?況且這堂都拜了兩次了,怎么還能叫姑娘?” 陸衡面色一滯,慌忙接道:“是是,確實不好這么喊,那不若按習俗,稱李夫人吧?” “夫人?”陸夫人的臉色當即又沉了叁分,斜眼乜著陸衡,“行呀,她是李夫人,我是陸夫人,這府里的人若是嘴快了都叫夫人,不知道的,還以為老爺你多娶了房平妻呢!” “夫人慎言!”陸衡如臨大敵。 他一向知道自家夫人的脾氣,聽道長的話給她找個假婆婆就已經惹她不快了,陸衡自然也不會在這些小事上忤逆了她。 于是他以拳抵唇,趕緊找補道:“那就加個小字,叫李小夫人如何?” 陸夫人依舊不滿,乜著陸衡道:“娘就是娘,叫小夫人不如叫小娘。” 陸衡不敢違逆,點頭應了,陸夫人這才松了神色,冷哼一聲,不再計較。 爭風吃醋這種事,放在以前,沉朝顏都只在有金的話本子里看到過。如今莫名當了回當事人,她竟全無化解當下尷尬的經驗。 “小娘?”身后的男聲打破這短暫的沉默。 沉朝顏一怔,竟覺這聲音似有幾分熟悉。 不待她轉身,面前的陸衡先笑了起來。他對聲音的方向拱手一揖,喚了句“李兄”,而后伸手一延,示意沉朝顏回身。 深秋冷白的陽光下,男子一身煙墨色袍衫,劍眉星目、豐神俊朗,看向沉朝顏的眼神卻異常陰郁,像夏日暴雨前夕的積雨云。 四目相對,沉朝顏腦中轟然。 好在陸衡并未察覺,只笑著對謝景熙道:“這就是昨日嫁入我陸府的那位李……李大姐,李兄可同我一道,喚她伯母,或是……小娘?!?/br> —————— 謝大黃:老婆變伯母,這是人性的泯滅還是道德的淪喪? 陸司馬:我把你當兄弟,你竟然肖想我小媽? 顏顏:快叫娘。 謝大黃:……(掀桌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