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很久遠的年代前，在尚處在黑暗的那段時期，第一匹被馴服為犬，趴伏于人類身邊輕輕搖著尾巴的狼。

    于是西域人笑了起來，白發(fā)藍眸的青年露出了自從他來到這個世界稀里糊涂各種妥協(xié)后的第一個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

    “嚎?！?/br>
    他認真回答。

    第14章 暗夜蝙蝠四

    蝙蝠島位于東海，從無爭山莊坐馬車一路下去走兩天左右就能到海邊。

    陸踏歌已不是第一次坐船了，和葉孤城一起到中原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對海上景觀有所了解，除了海鷗和能近乎和天連成一線的大海，并沒有什么好看的。

    但那是跟葉孤城出海，換了原隨云自然會有些不同……例如原隨云喜歡對著海面撫琴，叮叮咚咚一宿愣是沒讓陸踏歌睡著。

    例如葉孤城弄了一桌子魚，原隨云弄了一桌子湯湯水水他沒見過但聞著很鮮美的東西很熱情的給他品嘗。

    ……真是燙到了陸踏歌的爪子。

    原隨云忍著笑聽著船上醫(yī)師給陸踏歌包扎，感嘆道“在下下次會注意吩咐下人，盡可能準備些可以直接用手吃的東西?！?/br>
    陸踏歌小心翼翼捏著勺子，不想理他。

    “看起來，陸先生似乎不是第一次出海?！痹S云忽然開口“但又似乎對海上東西不怎么了解?！?/br>
    從白云城到南王領(lǐng)地快船只需半日，葉孤城不喜拖沓，自然是半日即到，換而言之這些海貨陸踏歌一個都沒吃過。

    西域人點點頭，繼續(xù)專心致志品嘗小碗里叫桑蠣的東西。

    原隨云笑笑，抬手揮退在周圍侍奉的人，淡淡道“陸先生要是不耐，在下可以先派人帶陸先生直奔蝙蝠島，不再在這海面上兜圈子。”

    兜圈子？陸踏歌的動作停下來，疑惑的看向原隨云。

    “蝙蝠島是一處密地，能來兩次以上者近乎不存在，在下也決不允許有人知道蝙蝠島的確切位置，所以這船看似在不停行進，實則是在圍繞蝙蝠島附近兜圈子，等到了一定時候才會開過去?！痹S云道“待上岸后，開船的人也會被滅口?！?/br>
    陸踏歌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

    從良知上來看，這顯然是錯的，但這個做錯的人卻很信任的把他做錯了的事告訴你。

    而且不得不說，在原隨云一開始說他們一直在兜圈子的時候，陸踏歌本以為原隨云要殺掉這船上除了他們二人的所有人，當他說到只滅口一個開船的人的時候，陸踏歌甚至隱隱松了口氣。

    “你當然可以覺得我殘忍，但事實上，開船的人已經(jīng)知道了自己的命運?！甭牫鲫懱じ璧倪t疑，原隨云道“拿錢買命的生意罷了，一個人一生可能賺不到五百兩銀子，我給他五百兩銀子隨他安排花銷，他愿意為我開船為我一死，如此而已。”

    “泥不爬他濤？”陸踏歌問道。

    原隨云還是笑，笑里有點對西域人不善權(quán)術(shù)的無奈。

    “他能逃，他的家人呢？我從來不找那些無家可歸的亡命之徒。何謂忠誠？情人可以挑撥，愛人可以背叛，甚至多年的屬下都可以為更大的利益去跟隨別人，這么多年來，我真正養(yǎng)出來的，也不過一個丁楓?！?/br>
    陸踏歌頓時不知如何反駁。

    “等上了島后，你會看見很多常人眼中的悲慘之人?！痹S云道“但事實上他們很清楚自己的命運，比島外人清楚無數(shù)倍，你覺得他們是醉生夢死是可憐至極……而這條路，也是他們自己選的?！?/br>
    這話不對，很不對，非常不對。

    陸踏歌皺起眉，他的良知在無力掙扎，可邏輯卻告訴他原隨云說的沒錯。這個世道就是這樣，你可以有權(quán)有錢或者有能力，三者任有其一就可以活的逍遙自在，但大多數(shù)人三個都沒有。

    他們只能看著飛馳而去的寶馬香車吐一口不小心吸進去的灰塵，他們根本想象不到一個桌子擺出數(shù)十道菜是什么樣子，他們連尋常一個發(fā)熱都沒有錢去醫(yī)治只能硬撐，對那些人中的一部分來說，當有一個人突然拿著他這輩子都賺不到的錢或者他在意的人最急切需要的東西出現(xiàn)在他面前要他一條命，給了就是給了。

    與其成為路邊白發(fā)餓殍，不如一夜紙醉金迷，看著在乎的人痛苦掙扎，若能以身救之，縱萬死又何妨？

    “可則不似泥拿塔萌漫卒死魚得擬由（可這不是你拿他們滿足私欲的理由）？”想了半天，陸踏歌終于找出話來反駁。

    “如何不是？為何不能？”原隨云道“大興土木，修工建庭，昔大明宮一年筑成，其中累死者有幾何？劉龑風流好財，西通黔蜀求珍玩，廣聚南海珠璣，期間奔波而死者又幾何？這天下正義之士不把目光放在食民脂烹民膏的人身上，緊盯著幾個人或是幾十人的自愿之舉并為之憤慨不已……豈不荒謬？”

    原隨云的話非常像陸踏歌見過的純陽兩儀太極，他從不否認也不肯定，只是反問，用另一個更尖銳更無法質(zhì)疑的問題來告訴陸踏歌他這么做的原因，而且讓西域人更加無法提出質(zhì)疑。

    因為以陸踏歌現(xiàn)在的知識面和邏輯來理解，對方說的都是對的。

    大概是因為西域人太久的沉默不言，原隨云用帕子擦凈了手，喚人捧琴入室，橫琴在膝，手揮五弦。

    他這回的曲終于不再溫和，甚至可以說有些尖銳。

    這也是自陸踏歌認識原隨云后對方第一次撫琴時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