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大雪
阿羨走的那一日,溫婉替他束了發,給他做了一桌子早點看他慢條斯理的吃完,才將人送出了門外。頂點 許是老天爺給面子,這日雖還冷得緊,卻也沒有再下雨。相反,還艷陽高照。 馬車慢吞吞走出幾步,溫婉還是沒忍住兩眼紅紅跟了過去。她知,他要去江浙,也是為了將他弟弟曾經血戰沙場嘗過的苦感同身受。 “羨,留著命,留著命回家!爹娘從沒怪過你!”她看著那越行越遠的馬車終究頓下腳步嘆了口氣。 而那載著她大兒獨自遠去的馬車自始至終都沒慢下一二,甚至車簾都沒掀開,她的大兒就是那般倔強地讓人心疼。 阿羨走的第二日,京城下起了鵝毛大雪,早起推開窗便是鋪天蓋地的雪白,在寒風里閃爍出五彩的光,讓人生出無盡歡喜。 院里有幾個青果一般的丫頭早眾星捧月圍著彎彎堆起了雪人,偶或在掌心哈出兩口熱氣,臉上是無憂無慮的笑。 見得溫婉推窗,丫頭們也不怵她,遙遙朝她一福后照舊嘻嘻哈哈忙活著,這一方天地到底洗去了她們身上的悲凄,徒??旎睢?/br> “天冷得很,夫人身子要緊,可不能在窗戶邊站長久了!否則讓宋嬤嬤方嬤嬤知曉了,奴婢們中午就得吃竹筍炒rou絲了。”這丫鬟二八年紀,穿著一身鵝黃衣裙站在窗下,脖領衣袖出皆鑲著精致好看的毛邊,瞧著便是一派生機勃勃。 溫婉被她縮著身子不停跺腳的模樣逗笑,隔著窗伸手將手里的銅爐遞給她:“拿去,別在院里呆久了,回屋后也要喝碗熱熱的姜湯才好。姑娘家年紀輕輕的,且得愛惜自個兒!” 那黃鸝鳥般喜人的丫鬟忙將手爐抱在懷里,笑呵呵跑遠。 不過幾步,溫婉便瞧得她蹲下身將手爐塞進彎彎手里,才拍了拍裳裙一路興沖沖小跑回來:“奴婢不冷,身上血氣旺著呢!倒是夫人,已在這窗下站了許久,再不進屋著衣衫就要得風寒了?!?/br> 溫婉笑罵,大兒離家的低落被沖散一二:“還管起你主子來了,嗦!” 小丫鬟也不甘示弱,探頭就要關窗:“夫人聽話些,這冰雪能凍掉人下巴,您可玩不得??!” 溫婉哭笑不得,這哄三歲娃娃的口氣。 索性方婆子到得也快,手里還端著一疊熱水泡過的鮮果子,紅艷艷的格外惹人垂涎。 溫婉捏了一顆嘗了,又挑了顆最大的塞進方婆子嘴里,才指著那鵝黃衣衫的丫頭問:“那丫頭叫什么名字?” 方婆子忙背過身將這價值千金的果子咽了,一面伺候溫婉穿衣穿鞋,一面眼也不眨道:“就叫鵝黃,她自己起的名兒,整日就愛穿鵝黃的衣衫。這丫頭命苦得很,生下來的那日兄弟就死了,十歲上,她們那的縣太爺瞧上了她娘,生生打得她爹只剩一口氣,當著這丫頭的面將她娘強了。” “她娘又是個烈性的,天一黑,就換了身紅衫一頭撞死在那縣衙門口。而后,她那吊著一口氣的爹拖得半年用光了家里所有銀錢也兩腿一蹬沒了,聽賣她的牙婆說,這丫頭是她當家在河底撈上來的。”方婆子說些時,眉毛都未曾動一下,世上的可憐人太多了,哪里可憐得過來? 溫婉遠遠看著那鮮活的身影,愣怔道:“不會吧?” 這樣慘烈的身世,這姑娘居然還是一派生機勃勃,當真人不可貌相。 方婆子笑:“這也是她運道好,遇上個良善的牙婆,也遇上您這樣的主家。不然,哪里有她的好日子過?天理昭彰,報應不爽,這害得她家破人亡的縣令也沒得了好去,家里遭了火,一家子都死絕了?!?/br> 溫婉捧著粥碗直點頭,該!若換成她這性子,大約連只雞都不會給人剩下。 說來,她也是個懶人,一院的仆人全簽的死契。若不是命太苦活不成了,誰又愿意把命交到旁人手上。 未至中午,林淵就歸了家,這時外頭的鵝毛大雪仍在繼續,只是那雪的顏色不再是銀白,而是赤紅。 溫碗心里的不安一圈圈擴大,也顧不上說他了,只一遍遍檢查著家里存下的藥物和糧食衣物。 “開始賣糧吧,得來的錢全拿去買柴薪和煤炭,鄰里親戚,與咱們交好的人家,都提醒一聲存糧存柴火?!绷譁Y大步坐到炭盆邊將通紅的手烤熱,才吩咐端了大骨豬肝面給他暖肚的溫婉。 天降異兆,只怕這雪沒那么簡單。 溫婉點頭照做,就是林老三入贅的方家,因著那一點微不足道的血脈之情,她也派人去打了聲招呼。至于方家信不信,就是人家的事了。 過了幾日后,溫婉的不安終于坐實,在下了一月的大雨后,京城的鵝毛大雪不但沒有停下的趨勢,反而越下越大。 這幾日的白晝越來越短,短得只有四個時辰;氣溫更是越來越低,低到往院里潑盆guntang的熱水,那水都會瞬間凝結成霧。 京城相繼出現了凍死的牲畜、家禽,周邊涌入京城的百姓也越來越多,連林家院外都圍了一圈又一圈的乞丐,一入夜就能聽到墻外到處的聲響。 如此兩日之后,京里人心慌慌,元寶歸家的時辰也越來越晚,一回來便是楞楞舉著筷子對著面前的白米飯嘆氣,還要數落他娘:“還吃什么干飯啊,還吃什么rou啊,你都不知道外面是啥光景了啊……” 不用溫婉張嘴,林淵的筷子就敲到了元寶的身上:“沒大沒小,餓得死皇帝都餓不死你。已是一日兩頓了,你愿意挨餓是你的事,你娘你meimei餓不得,你祖父母也餓不得?!?/br> 話落,林淵重新拿起筷子,夾起塊厚厚的rou片放到溫婉碗里,見他婆娘嚼著rou片瞇眼對他笑,他才低頭大口吃起了飯。 在他這,男人最大的本事,不是建功立業也不是名留青史,而是讓他的妻兒吃飽穿暖。 他先是為人夫,再是為人父為人子,至于其他,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