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落寞
早春,天氣漸暖,一滴雪花踮著腳輕快落下,似是覺得不夠冷又縮了回去換成濕漉漉的雨霧輕柔滋潤著大地。 林宅主院內溫暖如春,溫婉披著簡單柔軟的冬衣撥弄著算盤。 彎彎穿著鵝黃撒花襖,下配霜洋縐白銀鼠皮裙,端端正正坐在窗下金心綠閃鍛大坐褥上。肥嫩的小手里拿著小銅火箸兒隨意撥弄著手爐里的灰,頭卻定定偏向窗外。 “阿娘,師父怎么了?”不教她拳腳了,也不愛出聲,整日整宿的站在院里似木頭樁子一般,瞧著落寞得很。 溫婉抬頭,順著她目光瞧過去,果然雨霧里站著冷冷清清的宋允之:“有些人走了,是風,是雨,是夜晚。只擺一擺手,留下的那個,便長久走向一條寂寞的路了。 有些事,時間錯過了,就回不了頭了,你還小,你不懂!” 彎彎“喀嚓”掰開矮桌上的鹽焗杏仁扔進嘴里嘎嘣瞇了眼:“那阿娘給師父相看個夫人罷,有了新夫人師父很快就能忘記瑩玉姑姑了?!?/br> 溫婉吃驚:“你如何知道的?” 外面的事他們從未對她談起,不是怕她不堪風雨,而是怕她如她兩個哥哥一般成長得太早。 彎彎嘟嘴:“瑩玉姑姑不來趴我家墻頭了,福兒祿兒姑姑也不來給我送好吃的了,謝記專給我量衣做衫的嬸嬸也不來了?!?/br> 溫婉怔怔,事發前謝瑩玉便偷摸將她名下的兩座金礦和所有私產轉給了自己。那個愛憎分明的人啊,一開始就沒想著活下來。 “走!走啊……”影影綽綽中她用身軀死死擋著大門,嘴里鮮血四溢,聲聲催促不斷。 坤寧宮院內兩隊人馬廝殺慘烈,伯仲已分。 宋允之被人背著慌不擇路往外撤,眼眸卻死死盯著身后那個滿身血花,大方笑著的女子。 被隔絕在門口的是杭氏冷酷陰寒的咆哮:“很好!我養你二十載,如今你拿我給你的一切來與我玉石俱焚!好,好得很!所有人聽著,一個不留!” “全家三十二口……性命的……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娘娘……你會下地獄的……”她活著,做盡一切骯臟不見天日之事,死當是解脫。 父母兄弟,良人子女曾經她以為觸手可及的東西,曾經她以為會輕易擁有的東西,偏偏一個都沒有。 她多想像那婦人一樣,有血有rou,嬉笑怒罵,在卑微的生命里開出幸福的花來,可是,終究不能啊…… 身后是一刀又一刀切菜般砍下去,體內蠱蟲天翻地覆將她咬得千瘡百孔,血海里那雙死死扣住門環血rou模糊的手逐漸發白。 微乎其微的聲音卻清晰傳入宋允之耳畔:“宋允之……你聽著……我從未在意過你,一切只緣你有兩分似我兄長…… 此番救你……不過是我報私仇順手而為……別……高看自己……你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我這樣……下賤的女子沾上你……是你的……恥辱……算你……倒霉……” “砍了她的手腳!”冷酷嗜血的聲音平靜無波。 一股濕熱參雜著殷紅滾滾從他眼角泄下,他不該罵她下賤,不該眼也不眨將她千辛萬苦尋來的東西憤憤扔進爛泥里,更不該嫌她臟,明明她已經那么絕望那么難熬了啊…… “宋允之……別回頭……”那平凡無奇的臉終是在淺淺一句后變得傾國傾城,然只是一瞬曼妙身軀頃刻間化為一蓬血霧,腥臭不堪。 “給我追,格殺勿論!”宮門緩緩打開…… “啊啊啊……不要,主子!”狼狽護在他周圍的幾道瘦弱身影跪地痛叫著持劍殺回去,就算死,她們也要剮下杭氏三兩rou來! 只有踉蹌背著他和青鴛的兩人不為所動,咬著牙奔向宮外。 然邁出宮門的一瞬,追兵殺至,他和青鴛被慌忙藏至角落,幾番廝殺后沉重腳步漸行漸遠…… 為了他,葬送了整個謝園,如此,她也不要他記著她么? “阿娘,青鴛姑姑又來咱家了……”彎彎指著窗外滿臉八卦。 溫婉點頭:“這么關心師長,觀察力這么細致,娘該好好獎勵你?。 ?/br> 彎彎面不改色邁著小粗腿蹬蹬往外溜:“阿娘,像是我爹回來了,我去迎迎他?。 ?/br> 溫婉大方揮手:“去吧去吧,回來背全《論語》和《中庸》否則罰抄六百遍!” 帶著春草呆尾巴到門口的彎彎垮下小臉:“啊……” 溫婉將算盤珠子撥弄得啪啪作響,完全沒有抬頭的打算,這就是八卦的后果! “哼!”某胖娃娃氣哼哼跺腳,殘忍,她下午還要參加小閨蜜的茶話會呢! “墨云你瞧見沒,有些人呢,看不慣我又干不掉我,誰叫我是她娘呢,命中注定啊!”某孕婦囂張。 站在一旁承受炙熱眼神的墨云干巴巴訕笑:“呵呵,呵呵,天氣真好……” 院外一道悶雷落下,細密的雨霧歡快演繹成滂沱大雨,似是想延續昨日的威風。 墨云調整表情再度干笑,彎彎心如死灰,暗道果然是不宜出門的好天氣。 此時,卻偏偏有人冒雨出門,還大方登了林家門:“夫人,兵部尚書夫人求見!” 夫人有孕,林家早已閉門謝客,普通人他們莫說通報,便是瞧也不會瞧一眼的,可這尚書夫人…… 溫婉撥弄算盤的手一頓,微不可查嘆了口氣:“請她在前廳稍侯,我換件衣衫就來?!?/br> 外門的婆子領命,躬身退去。 救了于謙,珍娘夫妻團聚和和美美,洪川繼續黯然神傷;不救于謙,一代名將含冤而死,家破人亡。 唉,要是林淵在就好了,她就不用自個兒對面珍娘左右為難了。 “主子身子嬌貴,半點出不得差錯,您要是為難,奴婢去將人打發了就是。”墨云拿著根久重木流云簪子往她披散的發間輕輕一挽,便是個風鬟霧鬢的拋云髻。 溫婉擺手:“不是十萬火急她不會來見我,走吧,去會會故人?!?/br> 邁步進前廳時,珍娘正濕漉漉捧著茶盞暖手。 一色半舊不新的蜜合色棉襖,下身蔥黃綾棉裙沾滿了土,看去只覺狼狽。 搜狗閱讀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