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靶子
與朔州城不同,忻州城的城墻是黃土巨石壘砌的,城中有河流過,堤畔的矮楓紅得像火。大街上酒肆林立,一座巨大石橋連通兩岸,橋上哞哞的牛聲,抑揚頓挫的叫賣聲,往來婦人的打鬧嬌笑聲交織成畫。 臨近中午,錢氏一行人才在朔州城一處飯館坐了。 立時就有店小二麻利提著銅壺給眾人沏茶,又一邊笑嘻嘻擦著木桌一邊如數家珍報菜名兒“我們這的鰲魚、蒸rou還有蒜蓉甜酒蝦是整個忻州城里最有名的,幾位要不要嘗嘗?” 錢氏可有可無,微微點頭應了。那小二見氣氛冷凝,又笑著說了些忻州的奇景趣聞,才甩了布巾下去。 錢氏這一桌只她和背后站著伺候的青鴛二人。聒噪的店小二一走,錢氏這桌就顯出來冷清。 百無聊賴下,她偏頭聽著溫婉那一桌鬧哄哄地笑鬧聲皺了皺眉,這婦人是當她們在游山玩水不成? 等到一桌菜上齊,錢氏冷冰冰命令“去把那兩個小子叫過來伺候我用飯。” 從未有人笑得比自己更肆意更痛快,就是有,也不該是仰人鼻息的溫婉。 青鴛皺眉瞧了瞧宋允之,才斂眉走至門邊那桌將人帶了回來,自己則和宋允之下去用飯。 一時間,雅間里回蕩起清亮的童聲“姨母吃這魚肚上的rou,鮮嫩無刺,味好的很。” “娘說了多少回,吃魚籽不認數,你本就呆傻,魚籽吃不得。來,你吃這魚臉rou,魚籽哥哥替你吃。” “你竟這般為我著想!” 錢氏嘴角微翹,又如曇花一現迅速消失,這魚肚rou果然味道極好。且,聒噪也有聒噪的好處。想來,這一家也不是全無優點。 飯畢,溫婉又讓掌柜稱了幾斤醬rou,幾斤烙餅記在錢氏賬上。無他,這小飯館里頭的醬rou實在rou嫩多汁,鮮咸入味,趕路時只需夾在烙餅里略烤便是極美味的一餐。 京城還有遙遙萬里,虧了什么也不能虧了自己胃。就是沒條件,也要創造條件讓自己過得自在些。 就在眾人風卷殘云,打包食物的空檔。宋允之滿頭是汗走了過來,皺眉附在錢氏耳邊輕聲嘀咕“有內應,追兵殺至,眼下已布下天羅地網等我們出去。” 錢氏放了筷子再無胃口,只接過茶盞漱了口問宋允之“若交手我方勝率幾何?” 宋允之眸子暗了暗,單膝抱拳“敵眾我寡,勝算不足二成。” 錢氏屈指輕輕叩著桌面,似敲在人心尖“可有退路?” 宋允之艱澀搖頭“敵眾我寡,到時屬下人等拼死一戰,您和太上皇借機隱在人堆中渾水摸魚逃出去。屬下無能,萬死不足以護主子周全。” 她微微一嘆,伸手摸了摸坐她下首的阿羨“將那婦人帶過來。” 宋允之垂眸,拱手后無聲去了。 溫婉跟著宋允之走到錢氏身旁時,還朝一旁正襟危坐的兒子眨了眨眼。 等她屈膝行禮后,錢氏才淡道“告訴她。” 宋允之一愣,將方才說過的又說了一遍。 溫婉只微楞,便明白了錢氏的意思“我換上jiejie的裝束,找個與姐夫身形相近的護衛換上姐夫的。屆時,我二人沖出去之際,jiejie和姐夫自換上粗布便裝跟著食客混出城去即可。” 錢氏點頭“允之會跟著你護你周全。” 溫婉一笑“也好。只是得勞煩宋師父換上青鴛的裝束了。” 宋允之你確定不是在逗我? 錢氏抿唇“依你。我給你一炷香時間。” 溫婉福了福,牽著兒子告退。左右都是讓她當靶子,主動去總比被旁人強逼著要好些。 走出兩步時,錢氏到底沉聲叫住她“我欠你一個人情,若你故去,我會替照看兩個孩兒,答應你的也會如約。” 溫婉回頭一笑“多謝jiejie,若meimei僥幸不死便和jiejie京城再見。” 錢氏掏出二百兩銀子讓青鴛交給她“到了京城,去永福客棧找朱掌柜的即可,我等著你。” 換衣服時,元寶阿羨緊緊盯著溫婉紅了眼,阿羨握著拳頭咬牙切齒“娘,我恨她!” 溫婉摸了摸兒子的頭苦笑“不要怨恨她,旁人能挾制住咱們家是因我們還不夠強大。沒有一擊必殺的本事,便學著娘咬牙忍耐蟄伏下去。等娘想到更好的法子了,等你們更有本事了,比旁人更厲害了,咱們就可以同她們沒有關系。” 元寶紅著眼拽著她的袖子不放“我同你一道去!我吃了很多飯,個子也長高了許多。阿娘,我能護住你。” 他不是個傻子,他聽懂他娘要去作甚。他習武為的不就是護著他娘? 溫婉摸摸他的小臉笑著搖頭“還不行,還要再長高一些再厲害一些,你才能站在娘前面。眼下便跟著青鴛姑姑,護好自己護好姨母,讓娘放心,可行?” 阿羨掉了淚,打開她的手賭氣扭過頭,癟著嫩紅的嘴泫然欲泣“我不要護著她!她壞得很!” 溫婉抱著他幫他擦眼淚“娘幫她這一回她也給了娘想要的東西,若娘僥幸活下命來,以后有這救命之恩的情分,咱們家的路也能好走許多。因此,她與娘是等價交換,并沒有對不住娘的地方。” “你們要記住,這世上并不是非黑即白,今日的敵人也可以成為盟友,明日的至交也可以轉眼背叛你。娘知道你們很聰明,能聽得懂娘的話。所以,乖乖等著娘。” 元寶阿羨抿著唇不說話了,這些道理他們有的明白有的不明白。有些, 溫婉換好衣服又轉身朝一旁等候的青鴛行了大禮,才將孩子交給她“煩你看顧一二。” 青鴛點頭應了。 溫婉這才一笑,一瘸一拐的背著包袱和宋允之二人先后跳上門口的馬車。人定勝天,她還不想死,敢賭她自然有些過命的本錢。賭贏了,便是一條康大道。至于兒子日后的功名,自有他們自己來掙。 “截住馬車,一干人等格殺勿論!”屋頂之人沉聲大喝,一箭堪堪射中溫婉的發髻,強勁的風聲從她耳邊擦過,兩道劍光緊跟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