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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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側頭,看到一個抱著衣服的樓中女郎顫栗連連:“別殺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 “花月樓”的打斗進行了半個時辰,那三條街外站在屋頂的殺手們,道:“應該早結束了。” 他們不屑地笑:“一個采花賊,時雨不至于拿不下。時雨為何還不出樓?” 他們面面相覷半晌后,又恍然大悟:“莫不是,他……” 幾個殺手忍笑,想該不會是時雨看上了花月樓的某個女郎吧。這……畢竟是少年人,心性如此收放自如。 -- 陳述死在血泊中,時雨抬起臉,他臉上干凈無比,只有手指沾上了一點血跡,讓他不悅地皺了下眉。 時雨懊惱地想:今天不能去找“七女郎”了。 因為他敏感地發現,戚映竹不能聞到他身上的血味。她自己意識不到,但是她每次聞到,都會咳嗽,嘔吐,生病。 真麻煩。 為什么戚映竹這么麻煩? 旁邊女郎的抽泣聲,讓時雨扭了頭看去。他和那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子對視一會兒,他很懵然:“你哭什么?我又沒殺你。” 女子還在哭,她抽抽搭搭地扳著柔弱,希望這個少年看在她貌美的份上,能夠對她網開一面。 時雨抽出一個矮凳坐下,就坐在女子對面,大咧咧地看著對方哭。時雨一邊看,一邊微微帶笑。女子心里驚駭他之變‘態,三分悲戚感,不由加重成了七分。 時雨道:“你別哭了,我今天沒打算殺除了陳述以外的人。但你再哭,我就動手了。” 女子的抽泣聲霎時止住,她淚眼濛濛地抬頭。 時雨道:“我們聊聊天唄。” 他偏頭:“最近有沒有什么好玩的?我想帶一個人玩兒,但是她……身體很差,不能出遠門。” 女子稀里糊涂,只能順著他的話說:“那、那……明晚韓員外嫁女兒,辦燈會,算不算?” 時雨露出笑:“算。” 他又皺眉,接著問:“那你說,我想帶她玩兒,我是不是喜歡七女郎啊?” 女子:“啊?” ——他到底在說什么? 時雨誠懇而真摯:“我不強迫的話,怎么才能睡到她?” 女子:“……” 時雨茫然:“她又像抗拒,又不像抗拒。她到底什么意思?” 女子終于在他的問題中,找出一個自己能回答的,她迫不及待地回答,希冀這個煞星能放過自己:“這個奴家懂!女郎很多時候說‘不要’,就是‘要’的意思。” 時雨恍然大悟。 他笑瞇瞇:“我懂了。” -- 殺手們在外淋雨,又淋了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后,再一個時辰。 他們等得越來越不耐煩,哪里知道時雨真的在做什么。 -- 落雁山上,戚映竹被姆媽盯著寫詩。 但她寫不下去。 她不可能真的寫自己如何如何喜歡時雨啊……傍晚時分,坐在窗下的戚映竹,明確拒絕姆媽,說她只是想好了題目,寫不出來詩。 姆媽不放心:“所以‘時雨’真的不是一個人?” 戚映竹放下筆,托著腮眼睛閃爍。她躲閃道:“當然不是了。” 姆媽盯她片刻后,憂心忡忡。姆媽試探道:“你給唐二郎寫個信……” 戚映竹:“不要。” 她說著心里一顫,驀地想到這是時雨才會說的幼稚話。她心思凌亂,思緒亂飛,不覺想時雨去了哪里。她心知自己過了界,她若知廉恥,就不應該多想他,但她確實在偷偷想。 戚映竹將臉埋入臂彎間。 -- 時雨終是想看看她。 他輕飄飄地踩在葉木間,雨仍淅淅瀝瀝。時雨向下探,見昏黃燭火光亮起,傍晚時分,戚映竹披衣斜倚窗欄,青絲落腮,清薄得如同要散在雨中一般。 那個討厭的成姆媽,在她身后走來走去。 戚映竹懨懨地坐在窗下寫字,聽姆媽嘮叨:“……這也不好,那也無趣,你到底喜歡什么?” 姆媽走后,戚映竹坐了一會兒,向窗外喊一聲:“時雨。” 她本意試探他是否在,卻不料那躲在樹上的少年露出半張臉,眸若點漆:“你喜歡我呀?” 戚映竹一愣,既駭然他竟然在,又歡喜他竟然在。她目光迷離地仰著頭,緩緩漲紅了臉,小聲:“……沒有。” 時雨滿不在乎地:“哦。” 過一會兒,樹上傳來他被雨所掩的、潮濕的聲音:“我還蠻喜歡你的。” 戚映竹手中筆跌落,心跳如擂——所有的語言,說一遍時不會信;但若是一直說、一直說……總會有人當真。 她嗔道:“這種話不能亂說。時雨……你下來,我看看你。” 時雨:“不要。” 他明明是怕自己身上的血腥味讓她犯惡心,但他調皮道:“你不喜歡我,我就不給你看。” 第11章 時雨還是從樹上爬了下來,但他不肯到戚映竹的屋檐前。 他站在四五丈外的庭院門口,因為下著小雨的緣故,他戴上了兜帽。戚映竹這才知道原來他的衣服還有兜帽可以戴。 用兜帽擋雨的少年立在那里,濕漉漉的睫毛下眼睛烏黑如葡萄,面孔白凈,唇瓣紅潤。他太無辜了,這般看來,誰想得到他純良面孔下有顆殺人如麻的心呢? 起碼戚映竹立在屋前,隔著雨絲看他。她早上時因為他的熱情而受到驚嚇的心,在此時變得柔軟下來——戴著兜帽的少年,能有什么壞心思呢? 戚映竹面頰guntang,努力忽視早上時他在自己被窩中搞出的狀況。她憂心忡忡,有些怕他就這般賴在自己這里,兩人生出更多意外,她想勸他離開。 于是,趁著姆媽去熬藥的功夫,少女閨秀向他小小招手:“時雨,你過來。” 時雨漆黑的眼睛盯著她:“你會惡心的。” 車轱轆話說了幾次,戚映竹再三保證,本就有些躍躍欲試的時雨身子在原地倏地一下消失。戚映竹尚未回過神,她身旁多出了一個人,駭得她向后退了一步。 時雨伸手來抓她,他身上的氣息混著風雨飄來,戚映竹面容一白,霎時犯了惡心。 她一下子捂住嘴,側過臉咳嗽。 她捂著心口退了兩步,稍微緩和一會兒,才想到時雨。她回頭看他,果然撞上他有些受傷的眼神。 時雨撇過臉,不高興地:“你看!我就說過的。” 戚映竹心中羞赧,然而她病慣了,稍微刺激些的氣味都會驚擾到她。她聞不出是時雨身上的什么氣味讓自己接受不了,反而覺得自己的破敗身子,果然是拖累。 戚映竹嘆口氣,倚著窗坐了下去。 才安靜一會兒,時雨便不甘寂寞地蹭了過來,靠近她:“你傷心了?還是生氣了?” 戚映竹推他,讓他坐到對面去。許是時雨怕她難受,這次倒乖乖聽了話。戚映竹抬目,與他對視一瞬,二人目光皆有些凝住。 戚映竹回神后,紅著臉移開目光。她掩飾自己砰砰心跳,斟酌著:“時雨,你這么長時間離家,你家人不想你么?” 時雨靠著她的案幾,伸手無聊地撥著上面的宣紙。宣紙上墨汁濃郁,已經寫滿了字。 時雨并非不識字,“秦月夜”的樓主還是教過他兩日字的。但是江湖上的認字,和閨房中學堂中的“認字”標準,自然完全不同。戚映竹這桌案上宣紙上的字,時雨大略翻了一下,他竟然八成的字都不認識。 時雨微僵。 他少有的,心頭浮起了些自卑感,收回了自己翻弄她桌案的手。甚至在她對面坐著,他不自覺地挺直了腰背,回答:“我不是說我是孤兒嘛,我沒有家。” 戚映竹抿唇:“騙人。” 時雨轉過臉來看她:“沒有。” 戚映竹:“你有名有姓,就算沒有父母,也定是被人收養養大的。怎能說自己無父無母?” 時雨眼中,浮起絲絲冷意。他垂著眸,慢悠悠:“有人養,就代表有父有母么?你知道有人養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么?難道每個人養孩子,都是為了展示人間溫情?” 少年直白尖銳的話,刺得戚映竹心口僵住,臉色微白。 她想到了自己的養父養母……現在宣平侯府,恐怕恨不得她早日死了。 養父養母待她一直淡淡的。戚映竹不能想通,是因為自己常年生病,算命先生預料自己活不久,他們才對自己感情淡薄,還是因為養的旁人家的孩子,再怎么努力,也沒有那種血脈相連的親近感? 戚映竹呼吸微亂,心口又有些疼,她伸手捂住了心房。 時雨一直盯著她:“怎么了?” 戚映竹輕輕搖了搖頭,她低聲:“我是問……你什么時候離開。” 此話一落,氣氛寂靜下來。沙沙的,只能聽到雨點兒落在泥土上、屋檐上的聲音。 戚映竹忍了一會兒,悄悄抬眼看他。時雨對她對視,眸子一眨不眨。 戚映竹忍著自己移開目光的沖動,告訴自己不能退縮。 時雨心里泛起了挫敗和無助感。 人生第一次,他想和一個人親近,那個人柔弱得不能殺不能碰,連威脅都不能。非但如此,那個人總是拐彎抹角地趕他走。為什么……他這么讓她討厭么? 時雨突然冒出一句:“我不相信!你騙我。” 他刷得站起來,氣勢如劍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