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張氏也是一聲輕嘆:“女兒又何嘗不想一直承歡父母膝下,只是這世道,從來都是偏心男兒的。我們這些女兒家,卻是不要出生的好,平白給父母添了這許多煩惱。” 說著說著,便也忍不住有了些哽咽之意。 張太太卻被她逗笑了,拍拍女兒的肩膀:“這話卻是怎么說!這世道不容女子,又豈是你們的錯?若都不要女孩兒,這外孫卻讓我從哪里去抱呢!快快把這眼淚憋回去是正經。這月子期間,可是見不得眼淚的。” 張氏微微苦笑,話卻仍不停,直要把自己那一番心臟肺腑都剖出來:“難道這天下只養兒子算養,養女兒就不算養了么?可偏偏,女兒連回自己家都少之甚少,更何談承歡膝下彩衣娛親。竟只有夫家的父母算是我的長輩,需要我日日侍奉,那生我養我的,我卻不能報答——這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道理,偏偏容不下女兒家的孝道!” 嚇得張太太忙去捂她的嘴:“罷了,我的祖宗,越說出好的來了。快些收回去吧,若是被人聽見了,定又要編排你的不是了。” “我的不是,哪里還怕人編排?”張氏的嘴角帶了一絲冷冷的笑意,“母親不知,那日我生瑯兒時那般艱難,這府中一個二個話里話外的意思,卻是巴不得我早點見那閻王爺去呢!” 她也著實是被冷了心。想自己當初懷的,可是賈家的嫡親血脈!生下的兒子姓的可是賈,不是張!縱使這般,那些人還是巴不得自己沒這個福分,最好連同那個孩子一塊去了別礙人眼呢! 那日柳意與她那么一說,張氏只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被凍的冰涼,半晌方顫著嘴唇道:“柳意,你去再拿床鋪蓋來,有點涼。” 她竟不知,自己已經礙眼到了如此地步! 女兒在這府中的處境,張太太多少還是知道一點的。她蹙著秀眉,回想起賈母方才分明是要以寶玉這個二房次子為重的話音,只覺得心里愈發不安。不由得就囑咐了句:“為娘的還是要提醒你一句,我看親家的意思,竟像是要讓二房襲爵的光景。” “她也得有個好借口才行!”張氏嘴角的諷刺愈發重了,“自古這爵位,可都是傳給嫡長子的,還沒聽說過忽略長子反一味偏疼次子的呢!” 張太太笑道:“我知道,原不過白囑咐你。” 她一低頭,卻驀地看見懷里的團子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瞅著她,那目光中竟大有感嘆之意,隱隱含著佛祖似的慈悲與憐憫。 張太太的手,不由得就頓了頓。遲疑道:“這孩子,倒像是聽得懂話的光景。” 倒是張氏這個生母習以為常,滿不在意道:“母親不知,這小子聰慧著呢,只不在外人面前隨意展露出來罷了。也不怎么哭鬧,平日里好哄的很。” “這倒是個好的!”張太太捏捏懷中孩子的鼻子,“我們瑯哥兒,真真是討人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 附上賈瑯小朋友的心理變化歷程:活著就是好的——不被欺負就是好的——守得住菊花就是好的——今夜不被壓倒就是好的——能反攻那就是頂頂好的! 第4章 姐弟 娘兒倆又絮絮說了些閑話,待張夫人起身離開之時,張氏自覺心中的那口氣也消了不少。她笑瞇瞇把孩子放在床上,逗著他玩笑了一番,直逗得小包子一副生無可戀臉。 門口的丫鬟通報了聲:“太太,二姑娘進來了。” 張氏抬眼,果然看見賈迎春穿了五彩刻絲石青褂,蔥黃綾子棉裙,披了玫瑰紫二色金銀線的坎肩兒,一色兒半新不舊的,在奶母的身前搖搖走了過來。 她此時尚且年幼,卻還是認認真真行了禮:“請母親安。” “好,好。”張氏將她扶起來,安置她在自己塌邊坐了,方道,“我原沒有女兒,只有璉兒、瑯兒兩個搗蛋鬼罷了。你既來了,也全了我想要個女孩兒的心,日后只安心在這正院住著,若是有人來叨擾你,你不必客氣,直接吩咐人打出去便是。” 這話說的卻是孫姨娘了。迎春仍然懵懵懂懂,只應下了。 “我這里有兩個上好的管教嬤嬤,你帶了去,日后琴棋書畫樣樣都是要跟著她們好好學的。另有一個丫鬟,也是我信得過的,你若覺得順手,便帶去使喚。” 迎春一一低頭應了,乖巧道:“謝母親。” 這樣一個文弱干凈的小姑娘,張氏的心里也不自覺又增了幾分憐惜,摸摸她的頭,讓那個丫鬟進來見過了。卻是一個眉目清秀,名喚明渠的。說話俏便又利落,是張氏陪嫁的管事mama家認的干女兒。 “明渠,小姐性子弱,少不得你要多維護她。”張氏慢慢道,“若是讓我知道小姐在別人那里吃了苦頭,我可是不依的。” 明渠行了禮,聲音清脆:“奴婢定不負太太所托。” 包子版賈瑯在母親懷里一個勁兒往迎春那邊看,倒是引來了小姑娘的注意。小姑娘怯怯瞥了張氏一眼,見其并沒有什么不悅之色,就鼓起勇氣,捏了捏弟弟的小手。 “弟、弟弟,我這有個明月jiejie剛給我編的蝴蝶,給你玩。” 一只草莖編的活靈活現的蝴蝶就被塞進了賈瑯的小胖手里。他心滿意足抓緊了,覺得自己這個jiejie當真是和前世的jiejie有些像,當下心便軟了。 賈瑯前世也是有個jiejie的,大他十一歲。父母雙亡后,長姐便承擔了母親的角色,每日真真是時時刻刻為賈瑯cao心。家中日日燉著藥罐子,jiejie親自拿了紅泥的小火爐一點點熬藥,末了哄著他喝下,再往他嘴里塞顆糖。那些日子里,家里日日飄著的都是苦澀的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