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來的遲早會來。喬朗暢挺了挺胸，正準備答話，卻被另一人搶先——

    “小喬是個演員，平常總會出鏡露臉，魏總工作關(guān)系閱人無數(shù)，可能什么場合或者熒幕和照片里見過吧？”是陸鳴澗。

    合理的推測。

    歪歪頭，魏津哲沒再多話，帶著令喬朗暢看不透的笑容靜自品酒。

    話題就此中斷。喬朗暢替三人點了餐，轉(zhuǎn)身就見鄰桌的張總以一個非常粗魯?shù)氖謩菡兴^去，看其面色不善，喬朗暢心起不好的預感。好在他的上司、站在一邊的侍者領(lǐng)班看出端倪，快步過來解圍，一面示意他先去隔壁把周總他們的單子下好。喬朗暢帶著忐忑離開：他太清楚這個張總的為人，看樣子是剛才周總對自己的夸贊被他聽到了，心生不爽，這是又要找茬了。

    說起來張總這個人，真的一言難盡。

    眾所周知，張總有錢任性，缺涵養(yǎng)、不入流，而相較之下，周總簡直就是上流人士的標準樣板——方天集團CEO，四十出頭，儒雅隨和，作為職業(yè)經(jīng)理人而言，算是國內(nèi)最成功的那一批了，也就是所謂的“打工皇帝”吧。雖說在這間會所就財力而言他未必排得上號，但作為最老的成員加上會所推廣人之一，過人的資歷和人格魅力都讓他備受推崇。不過樹大招風，再優(yōu)秀的人，但凡有人捧就有人踩，即便對周總這樣一個為人處世幾乎找不出缺陷的人也一樣——那位張總，就是個喜歡唱反調(diào)的。

    張總恨周總，起因是個誤會：張總進入這間會所之初土豪味比現(xiàn)在還要濃十倍，不明內(nèi)情只想砸錢買噱頭，第一天來就在品酒時口無遮攔出了洋相，好在周總巧語接話替他解尬，他卻以為周總故意揶揄他，就此記恨，處處跟人較勁，卻不知是庸人自擾——人家根本不上心，倒是他一再露短暴露文盲糙漢本性，令自己成為他人茶余飯后的笑資。但張總并不自知，一味把自己在這兒遭遇的不如意歸罪周總，且恨烏及烏，打心眼兒里看不慣和周總走近的人，但這種敵視對大佬們毫無殺傷力。惱羞成怒的張總于是就只能拿無法無視他的服務(wù)生出氣——喬朗暢作為被周總另眼看待的“出頭烏”，自然就順理成章被針對。

    不知道他今晚又要找什么茬，但無論如何，喬朗暢知道自己無法逃避：按照以往的經(jīng)驗，無非是指責他服務(wù)不夠周到，找些完全不成立的理由要求換這換那，甚至調(diào)燈光、換音樂之類，要么就是指摘菜品，歸根到底，就是給他添些麻煩、掃大家興致而已。喬朗暢習慣了，也就安慰自己把這看做是一個脾氣不順的小孩——不對，小孩也沒這么難哄不講理的！喬朗暢想起自己幫朋友看過兩天寵物狗，就那耿頭耿腦的二哈，不聽話起來的確和這個張總有的一拼，所以就把他們同類化，給自己洗腦“這就是條二哈，這就是條二哈……”，面對他的一切不合理要求時，就能平心靜氣應(yīng)對了。

    剛好哈總哦，張總的牛排餐已準備好，喬朗暢端著餐盤推開餐廳的門，就聽見那已經(jīng)高出正常音量的“吠聲”，顯然某哈的毛還沒被捋順。穩(wěn)住表情，喬朗暢快步上前，抓住時機把餐盤繞過哈總亢奮般揮舞的兩手平穩(wěn)放到他面前。

    “小喬，你剛剛給張總下單的是什么酒？”趁著哈總喘氣的間隙，領(lǐng)班發(fā)問。

    預感到問題所在，喬朗暢冷靜作答：“張總點的是一瓶九零年的波爾多。”

    “胡說八道！你耳朵怎么長的？我點的明明是九六年的波爾多！”哈總氣勢洶洶，如果不是嘴沒那么大，應(yīng)該會把喬朗暢一口吞下。

    果然……暗自嘆口氣，喬朗暢沒有出聲，畢恭畢敬站著。有領(lǐng)導在，他沒有主動發(fā)聲的必要，也沒那權(quán)力。

    沒有任何置辯，領(lǐng)班單純征詢意見的口吻：“我去給您換了吧。”

    “換？你們處理問題的手段就這么簡單？對于犯錯者就沒一點懲戒？”哈總咄咄逼人。

    “小喬的問題我們會在調(diào)查后給出處理結(jié)果，到時讓您知曉，您看可以么？”領(lǐng)班保持著向前微微屈身的姿勢，口氣不急不緩，但足讓人信服。

    但哈經(jīng)理顯然不吃這一套，一拍桌子：“你說等就等？幸好這是酒，如果是其他什么東西呢，拿錯了吃了我過敏甚至食物中毒，是不是也要躺在ICU里等你們慢慢出結(jié)果？”

    感覺到掃過身上的幾縷目光，喬朗暢咬咬牙，腰背挺得愈發(fā)直。

    “我們會讓小喬暫時停職的。”領(lǐng)班讓一步。

    喬朗暢攥攥黑色制服的下擺，沒出聲。

    “暫時停職？”哈總冷哼，“暫時是多久，一個小時，一天，還是一個月？”放在桌下的一腳向外一個橫跨，帶動身后的椅子往后推開一個身位。此刻的他，昂首挺胸，看樣真像個驕傲至極的大狗：“我看，這種不負責任、業(yè)務(wù)能力又差的服務(wù)員，直接開除吧，那這件事，我也就不追究了。”無知無畏的目光微微向一側(cè)劃過，這話，顯然有的放矢。

    鄰桌的三人，周總背對這里坐，不知是什么表情，魏津哲一臉看不懂的笑意叩著手里的酒杯，陸鳴澗蹙了蹙眉。

    “張總，我們的員工都是經(jīng)過正規(guī)手續(xù)入職，就算小喬還在試用期，也不可能憑我一句話就解除用工合同的。他可以先停職，但后續(xù)怎么處理，必須有人事處調(diào)查決定。”領(lǐng)班的語氣仍舊鎮(zhèn)定，態(tài)度已很明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