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你都知道了?”他的語氣淡淡,低沉喑啞。 圣冶沒有回應,算是默認。 微音突然嗤笑一聲,“你來這里是來看我笑話嗎?” “你覺得呢,你在這里等我,就是想看看我怎么看你笑話的?”圣冶反問。 “你真的變了,冶兒。你以前可不會這么咄咄逼人。” 圣冶坦然道:“人會變,神也會變。其實,我們本質上與凡人也沒什么差別。他們生來是人,我們生來是神罷了。” 微音說不出話,他神色動容,凝視著圣冶,“我好累,陪著我吧。”說著他靠了過來,將身體的重量一部分搭在了圣冶的身上,他舒服得喟嘆,似乎很久很久沒有人能讓他這樣盡情地依靠。 圣冶心中輕嘆,但嘴上沒有說什么。 就像當初她給重覦機會一樣,神也會犯錯,他也需要被原諒的機會。 “你就這么相信重覦,他可是魔族,你把他放回人界,如果他——”微音問她。 圣冶搖搖頭,輕輕推開了微音,“他不會這么做的,他不會趁人之危。微音,你問這個問題只是試探我罷了。其實你也很清楚的,如果他有一絲的可能會做惡,即便我讓他回去,你也會派眾神劫他。可是你沒有,說明,你也相信他。” 她下意識的和他保持了距離。 微音啊,你還是沒放下所有的防備心。 圣冶說不出的心酸。 微音怔住了,神情有些恍惚。 他記得自己剛登帝位的時候,眾神參拜,唯有圣冶站得筆直。 他和她,曾是那么的信任。他曾經也把她放在自己平等的位子,然而現在,圣冶見到他也會自然而然地垂眸俯首。 那是他后來要求的。 他想起了很多的事情,最終緩緩搖搖頭,“白沐的力量愈發強大,他殺了鬼王,只是一個開始。他現在已經算是我的分身,我和他雖然可以相互制約,但我不能親自動手。一旦這個平衡被打破,我和他都會死。”但是,以微音的年紀還是年輕的帝君,根本沒有來得及培養下一任的天帝。 他的意思,圣冶聽明白了。 白沐不能殺,只能封印,或者關押。 “我有件東西要交給你,你隨我來。” 圣冶跟著微音進了紫微宮,她從小到大,進過無數次的地方,她突然感覺到陌生起來。 她隨著微音進入最里面,突然聽到一陣陣風聲,風像是從縫隙里鉆出來,令人后背發毛。圣冶側過臉,目光落在角落里的香爐上。 她熟悉這里的一切,從不記得這里還有這么一個精巧的香爐。 “你這個——”她還剛剛開口,突然猛地面前竄出火花,隨即周圍騰升起繚繞的煙霧,煙霧內設有結界,直接把她與外面的世界直接隔開。 火花閃現的時候,仇良飛速擋在她的前面,但還是已經遲了。 圣冶被迷霧熏了眼,她瞬間濕了眼眶,忍不住得淚如雨下。 “微音!你這是要做什么!” 她的腦袋昏昏沉沉,是吸入了什么香,圣冶自己都不確定,現在的霧到底是自己想象出來還是真的。 “白沐做的錯事,我自會解決。你待在這里,哪也別去,等我回來,與你大婚。”他的聲音在她的四面八方回蕩,空谷回響,每一聲重重沖擊著圣冶的神識,半晌她也無法凝聚自己的意識。 煙霧透過毛孔在她四肢百骸彌漫,進入血液里瘋狂的流竄。圣冶捂著腦袋,疼得全身發緊,她的神識一片混沌,她試圖強行凝聚神力。 她看到另一個自己在迷霧中若隱若現。 仇良握在手中隱隱發燙,很快,仇良如同剛熔煉打造的烙鐵,燙的她手心生疼。她想拼命甩開,可潛意識里告訴她,仇良是她唯一的依仗。 漸漸地,吸入過多的煙霧,圣冶終于支撐不下去了,身子一軟便倒下了。 此時,暗霧迷漫,紫微宮沒有人影,而整個天界見不到一點星光。 第64章 絕世 重覦離開鬼界之前, 把白沐打了個半死,一并殺了被白沐關起來的水芊陌和白如盞。 他原以為華之桑是假的,沒想到華之桑先問他:“冶兒, 她她她去哪了?” 華之桑的皺紋密布,這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如今身子微微佝僂著, 若不是這張臉有當年的影子, 任誰也猜不出這個白發蒼蒼的小老頭,竟然會是神華尊。 他說話的時候, 眉頭擰成疙瘩, 手顫抖個不停,顯然是有舊傷。 “她回了天界。”重覦垂頭道。 華之桑渾濁的眼睛浸濕了淚水,他竟當著重覦的面嗚咽的哭了起來。 他顫巍巍地捂著自己的臉, 淚如雨下,哭得像個孩子, “她都知道了,她都知道了。可是我的兒啊,我何曾怪過她啊!” 重覦認不出華之桑很正常, 可是圣冶肯定是知道這個華之桑是真的, 真的是她一直以來苦苦尋找的父親。 即便成了神, 但舐犢之情,也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日夜的思念和孤獨, 只會對這種情感更加刻苦銘心。 細細一琢磨, 重覦突然明白了。 圣冶是在躲著華之桑。 華之桑口中的“知道了”,并不是在說圣冶知道了自己神的身份,而是當初西華為何覆滅的原因。 白沐是微音的惡身, 曾經重覦也在西華聽過西華老二的故事,西華的二公子是個心狠手辣的人。回憶起當時圣冶歸神前和被附體的“華子縛”的對話,重覦確定,白沐曾經以華之桑的第二個兒子存在過。 華之桑把他逐出師門,那樣殘暴兇狠的他,怎么可能放過西華。 以他的能力和性子,對付一個西華輕而易舉,他和天帝并存,若想滅一個人間小小的門派,易如反掌。 然而,白沐并沒有這么做。說明當時他從沒想過對西華動手,可能是不屑,又或是其他。 可后來,他轉投到了三圣閣的白斬閣,屢次針對西華。那時,他已經見過小時候的圣冶。 圣冶墮神后投胎到了西華,成為了西華的六姑娘。對白沐來說,更讓他羞辱和憤恨的是,重覦回到人間后,她和他兜兜轉轉還是要拜堂成親。 白沐包含了微音的所有惡意,包括著嫉妒、怨憎、貪嗔。 最后的結果就是—— 白沐高舉大旗,屠光西華后并污蔑西華,令西華所有人都要背負子虛烏有的罪名,并栽贓陷害到重覦身上。 圣冶和重覦,反目成仇,才是他想看到的結果。 這些,重覦能想到,圣冶固然也能想到。 這也是為什么,她不愿直面華之桑。 把華之桑單獨留在鬼界自然不行,重覦想把他帶走安置好,可被華之桑果斷拒絕了。 “我還有一個孩子在人間,你帶我去找她。” 重覦問這個人是誰,等華之桑說出她的名字時,重覦不禁訝異。 ——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茅草被颶風席卷了大片,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幾根奄奄得耷拉在漏角處。茅屋四處有漏洞,雨后天氣逐漸燥熱,沒有風動的屋內濕熱沉悶,還隱隱約約飄著一股澀苦的味道。 金大寶一邊給沈泠擦身子,一邊喚著她的名字。 自從人罐泄露,仙愿國和伏骨國無一幸免。知道真相后,三圣閣被世人唾罵,仙愿國皇帝也因食用了三圣閣的靈丹妙藥而中毒駕崩,很快三圣閣被皇家剿滅,若不是沈泠是皇族,而且她已然行將就木,再動手也沒什么區別,不然也會被拉出去暴尸。 因兩國之間混亂,百姓動蕩不安,沒有一個人能找到解決的辦法,很快又爆發了叛亂。 一路上,金大寶護著沈泠才能活到現在。他蓬頭垢面,胡子拉碴,穿著乞丐服,全身沒一塊好點的皮rou。 其實他并不知道,正是由沈泠私下里培養的黑衣人保護,金大寶才沒有被害。 “大寶……”沈泠睫毛顫了顫,在極力睜開眼睛,但用盡全身的力氣,她也睜不開了。 是不是,要到時候了? “我在的。”金大寶摸了摸沈泠guntang的額頭,發現燒還沒有退下,臉色慘白至極。 從昨夜下雨到現在,沈泠一直發高燒現在不減好轉,他強按捺住焦灼的心情,緊緊握住沈泠冰涼的手,“我在,我在。” “外面在吵什么?”她虛弱的只能用氣息說話,干裂的唇白的驚人,沒有一點血色。 “沒什么。我等會去幫你找大夫,我不信這么大的京都連個像樣的大夫也沒有。” 說著金大寶給她潤了潤唇,她方才喝了不少水,可是還是一直干咳個不停。 她啞聲說著:“我聽到外面有聲音。” 金大寶寬慰道:“傻瓜,你做夢的。聽岔了吧。” 兩人正說著,只聽茅屋的門吱呀被人推開,進來風塵仆仆的兩個人,一男一女,女人懷中還抱著餓得哇哇哭的嬰兒。 脆弱的嬰兒能不被毒氣感染,已經是萬幸中的萬幸。 女人是個啞巴,看到金大寶時嚇了一跳,她眼里閃爍著恐懼,明顯曾經見過他,知道他的身份。她哆嗦著向著自家男人打手語,男人看完后瞬間拔出刀,沖著金大寶揮舞著。 亂世之時,能有個破茅屋暫歇簡直是奢侈。他們也想占有這里,何況,金大寶不是好人。 金大寶害怕傷到沈泠,剛要動手,只聽沈泠輕聲勸著,“有人來嗎?我聽到了孩子的聲音,我們是不會傷害你們的,住在這里就好。大寶,別亂來。” 她很久沒有一口氣說這么多話,金大寶很擔心,可是看她眉眼喜悅的樣子,不忍拒絕。 尤其,他們還有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 沈泠說話時,那一家才注意到床上躺著一個瘦骨嶙峋的女人,女人的臉呈現著病態的美,她不說話,躺在那里,就讓人移不開眼。 啞巴女人晃了晃自己的丈夫,搖了搖頭,男人才收回刀。 金大寶不情不愿地把剩余的一些干糧和水遞給了啞巴女人,接著他就坐在床榻上,一動不動緊緊盯著沈泠。 “你們一路要去哪里?”沈泠太虛弱,她說話的語速很慢,聲音也很小,但聽到孩子的啼哭聲,她忍不住想和他們搭話。 男人沉默了半晌,看了眼女人,才說:“我們要去浮西國,聽說那里有真正的圣人降臨,庇佑百姓。”說著輕哼了一聲,看向金大寶的眼神很是憎惡和不屑。 金大寶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眼神,他沒去理會這樣男人的冷嘲熱諷,而是問:“這消息你們是從哪里得來的?” 要知道浮西國離仙愿國十分遙遠,聽這男人的口音便知道不是本地人,抱著襁褓中的孩子能淌過那么遠的路去浮西國,必然是認定了浮西國能救命。 起初,中毒的人只是暴斃而死,但后來他們死后看到活人就開始咬人,雖然不食人,但他們有了銅墻鐵壁般的軀體,打也打不倒,很難制服。 國家叛亂,加上毒人咬人,毒氣蔓延,能存活下來的人已經不多了。畢竟,連修者都會被輕易咬死,普通人沒點本事,只能任人宰割。 “半年前,我們都看到浮西國的結界解除了,那時金光照耀,都說是圣人下凡,要普度眾生。我們待在家鄉只是坐以待斃,早完都要死不如拼一拼。而且,基本所有活著的人都往浮西國的方向去了。我們不去,也會有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