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夜里,身邊沒了人,華念默默拭去眼角的淚光,幽瞳忽暗,吹出口哨。 隨從的十個魔剎忽然顯現,他們個個面具遮臉,全身護甲,聲音詭異。 “少主!”紛紛蹲下,隨時聽從華念的吩咐。 華念小臉陰沉,早已沒了方才哭鬧時的孩子氣,“你們五個跟上這輛馬車,護全阿娘。剩下五個跟著我。” “是!遵命!” 魔剎唯有魔族中人可見,若旁邊有人,還會以為華念在自言自語。 馬車里,岑常安行在前面,后面那輛坐著華冶。 岑常安見華冶如何也不肯華念跟著,誤以為兩人母子情深,華念是華冶的軟肋,她有意不讓他來。為了到時更好拿捏華冶,他派人留在了無怨堂,要他們將華念一并帶回三圣閣。 華念早就發現了無怨堂有人在監視他。 果然,留守在無怨堂的那幾人看華念獨自一人,便要用束法捆住,套在袋子里打暈。他們剛凝靈力卻發現方才面前的華念不見蹤影。 “人人人,人呢!”他們大驚失色,左找右看。 “你們在找誰呀?”華念童聲悅耳,站著他們身后看上去人畜無害。幾人面面相覷,笑著湊前就要動手,而華念卻是眸色赤光一閃,手起刀落,眨眼間,幾人血脈噴薄。 華念冷著臉,用手帕輕輕擦拭了手中沾血的“無命”短刀,隨后嫌棄得丟掉帕子,行動舉止透著矜貴孤傲。 “無命”刀身可根據使用者變換大小,因而不過三歲的華念用著卻極為稱手。 同時,五名魔剎出現,回應道:“少主,剩下已都解決。” “甚好。” 回想起華冶那張冰冷無情的臉,華念終于又露出孩童的神情。 癟著嘴,不高興!很委屈! —— 水光殿內,琉璃燈盞剔透明亮,每盞燈火放出絢麗華彩的光芒,投射地面上,仿佛波光瀲滟的河。水晶珠簾拂風而動,珠簾縫隙里隱約可見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正對鏡理妝梳發。 女子身著東海霧紗珠所制的清水長裙,珍珠顆顆晶瑩,藍光璀璨,紗衣下的身軀皮膚白皙,只是肌膚呈現老態,已經開始松弛。 “圣人,這是岑公公的書信。” 待她蒙上面,侍女輕歌才掀簾而入,女子側身接過。 看完信中的內容,她有些激動,“岑常安何時才到?” “明日卯時可歸,在百仙大會開筵前就能到的,圣人不必擔憂。” 女子長嘆扶額,滿臉疲態,輕歌熟稔的幫她按捏,“這幾日圣人忙著百仙大會,日夜cao勞,今日早些休息罷。” 女子點點頭,笑得溫柔,問她:“媱兒怎么樣了?還在鬧情緒?” “小小姐在房里摔了好些東西,奴婢方才怕她受傷忙這才收拾完。” “她已經十六歲了,她娘這個時候都有她了。”水芊陌搖搖頭,臉上寵溺而無奈。 “圣人不用擔心,奴婢曾去打聽過的,太子沈縉一表人才,頗受皇上喜愛,到時候在百仙大會一見,小小姐定會喜歡的。” 仙愿國先皇娶的是白如盞的meimei,現在如今這次聯姻輪到半水閣。水芊陌女兒早亡,只有一個寶貝孫女,自然是舍不得。 水芊陌寬慰的點頭,揮手示意輕歌扶她寬衣就寢。 水芊陌睡覺時琉璃盞內燈火是不滅的。 至于原因,誰也不知道。 只見輕歌離開后,水芊陌下床,從床榻的寒冰室里取出一碗儲存許久的人血。 她咕咚咕咚得大口喝掉,臉上密布的丑陋皺紋才緩緩消失。 水芊陌踉蹌著跑到鏡子前,顫著手撫摸這張臉,眼神不似平日那般溫柔,多了分陰狠。 燈光下,映在銅鏡的臉驚艷世俗,肌膚猶如新生胎兒那般細膩順滑。 而這張臉,卻與華冶的容貌一模一樣。 只獨獨額間少了血梅印記。 第7章 替身 百仙大會,三年一屆。 百年前以華之桑為神華尊時,百仙大會主要是匯聚各方仙派分派除妖降魔的任務。而現在,三圣閣中白斬閣的白居圣人——白如盞,自他繼任仙首之位后,這百仙大會除了召集仙愿國的修仙門派,還會宴請仙愿國的名門世家,朝中大臣。 曾經,四方一統,華之桑從不與人界和皇族結交甚密。 “修仙者自以凈身清心為要旨,吾輩自當除妖降魔為己任,護全天下為大道,而人心難測,塵世繁雜,若沉湎其中不免與初心背道而馳。” 但如今的三圣閣卻是截然相反。 白居山頂,白羽宮內。 樂官奏樂,宴席上無數仙家紛紛舉杯邀飲。 只見筵席的頂位有三座,中間的白如盞雪衣廣袖,居右的是水芊陌,而本應該是金刀閣的百金圣人該坐的位子卻是坐了個身著藍衣的英俊少年。 這少年正是仙愿國當今太子,沈縉。 而百金圣人金大寶衣襟半露,斜坐在宴席中的位子,與其夫人沈泠相伴。 沈泠曾是仙愿國的公主,也就是沈縉的姑姑,她在三十年前聯姻中嫁給了大她十歲的金大寶。 “你少喝點些,這大會還沒開始呢。”沈泠在一旁勸慰著丈夫,清秀玲瓏的臉頗有無奈。 “沒趣,嘖嘖嘖,真沒趣。”金大寶渾圓的體魄擠占了兩個人的座,略微不厭煩得往嘴里拋了顆花生。 “沒趣你也得來,你好歹是個圣人。” “我算什么狗屁圣人,一介莽夫,裝什么清高。我祖上不過就是個拿刀殺豬的,碰巧走了狗屎運,上神賜神刀,這才修了仙。哎,你干嘛去?”金大寶見沈泠起身有些不適要離開,趕忙扶住她。 “我說了,你身子不好。這無趣的宴席你不來也罷,非要跟著來,逞什么能。”嘴上說著,還是將自己那身繡滿金絲猴的黃金大斗篷拿來披在沈泠身上。 沈泠瞥了眼這身又高調扎眼又土氣至極的斗篷,給了他一個白眼。 從金大寶懷中鉆出,披上自己的衣物溜了出去。 “百仙大會還未正式開始,這殿內酒rou熏得人頭暈,我出去透透氣,一刻就回來,你不用擔心我。” 沈泠離開白羽殿,領著婢女在前庭轉悠。 百仙大會一開將近半月,近一半以上的人是仙派,另一些則是人界貴族。前庭不少官家小姐,個個抹著胭脂水粉,披著半水閣相贈的絲帶,輕笑著在前庭游玩。 沈泠惡心得難受,孱弱的身子靠在欄桿前,撫著胸口喘息。 “夫人何必來這一趟遭罪,白羽宮離我們金元山莊這么遠,一路顛簸還要應付一些阿諛奉承的人,這次百仙大會足有半月之久,您這身子哪能受得了。”婢女在旁邊勸慰著,“何況圣人疼惜夫人,他也不愿讓你這般辛勞。” 金大寶就是個俗人,他雖為貴為百金圣人,卻自覺身份卑微,堂堂一個公主嫁給他,他更是小心呵護,房內除了沈泠從未再添過其他妾侍。 三圣閣里,人人都知,這金大寶雖愛刀但更愛妻子沈夫人。 沈泠聽婢女這樣說,只搖搖頭,“無礙,休息一會便回去罷。” 三圣閣的三位圣人,白如盞的原配早逝,未給他留下子女,水芊陌年歲最高,半水閣內連任兩代漣寒圣人。而三位中,只有金大寶威信不高,需要與一些小派聯絡感情,鞏固地位,她身為妻子,自然要伴在夫君左右,替他分擔憂慮,助力事業。 兩人正在欄桿前說著,忽然聽見前庭尖叫連連,一眾姑娘夫人的白著臉亂成一鍋粥,四下而逃。 “救命!救命啊!” 前庭內一個骨瘦如柴,整張臉血rou模糊,身體生瘡的女子正手持劍橫在一個姑娘的脖子前。 “那人是漣寒圣人的孫女!”身旁的婢女大驚失色。 沈泠驚恐得攥住帕子,一眼看去,這女子挾持的人,的確樣貌與司媱一樣,只是神情淡淡,眉眼少了司媱的張揚。 這女子挾持的不是司媱,正是華冶! 華冶與岑常安來到三圣閣后,便被岑常安用蒙汗藥迷暈鎖在一間廂房中。 被關的廂房與這白羽殿相離甚遠,走了許久她才找到這里,與生前一樣,她很容易迷路。 華冶不懼這三圣閣的結界和靈力,唯獨懼光。等大宴開始后,個個花枝招展的姑娘在外遮光打傘時,她才從隱匿的角落里走出。 此時她掌中的傘已經落地。 刺目的陽光照射在她幾乎可見血管的肌膚上,她本以為自己會有身體不適,沒想到并沒有。 一切的害怕都源于百年來她困于黑暗。 習慣了黑暗中生存的人,突然一道光出現,不是希望降臨,而是恐懼的深淵。 華冶已經冷靜下來。 她需要對抗這種心里被放大的恐懼。 “不要亂動,不然要你的命!”挾持她的女子面目猙獰可怖,觸目驚心的傷痕已經看不出五官。華冶注意到,這女子全身從頭到腳都是粘稠腥臭,像是一直泡在什么液體里,綠濁污滴答滴答從頭上滑下,她站的位置,一地的綠色不明液體。 倉皇而逃的人們掩住口鼻,路過的修士有些人也以為是司媱被擄,不敢輕舉妄動。 這女子手都拿不穩劍,她哆哆嗦嗦著,嘴里念著奇奇怪怪的話。 這樣的人連靠近華冶的機會都沒有,這次被挾持,華冶是故意的。 隱匿在角落的五名魔剎顯然也看出了華冶的心思,都沒動手。 她本是打著傘,有意露臉,岑常安不正是因她的臉才要帶她到三圣閣,由此說明她的這張皮子,定與某個人極為相像。 而這女子無頭蒼蠅一般趁著宴會要逃,卻無意瞧見了華冶的臉,一時惡念叢生,關注著她的舉動,趁亂挾持了她。 現在華冶知道了,她這張易過容是臉與那漣寒圣人的孫女,一模一樣。 “怕了吧……哈哈哈哈怕了吧!”女子神志不清,有些癲狂,“水芊陌,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沒想到這人,卻是把她當作了漣寒圣人。 “我為什么不得好死?你算什么東西,讓我不得好死。”華冶紅唇輕啟,不屑一顧得看著她。 女子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看不清五官的臉上骨碌轉著一雙眼珠,死死盯著華冶的脖子,輕輕用刀劃過,陰森森道:“你現在晚上都睡不好覺,做不好夢吧?呵呵呵呵……”華冶正等著她繼續講下去,身后突然刀光一閃,就要將這女子頭顱砍下,華冶凝聚意識,雙眼一瞟,硬是把那刀轉了個方向。 “他奶奶的!”金大寶以為是這女子所做,他氣急敗壞,又要下手再來一擊。 “等等!”姍姍來遲的沈縉出口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