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華冶細細查看,自己那血紅的棺材上,一道道鏈鎖交織纏繞,一張張符紙封印完整。 “只可惜,我還是回來了。”她紅唇勾起,笑得燦爛。 陰風漸漸褪去,聞得幾聲凄涼的吟唱,聞得幾聲無奈的嘆息,還有鬼魅們的耳語。 華冶聽見—— 【即便挫骨揚灰,他們仍怕你化為厲鬼復仇,便用紅棺以毒攻毒之勢封印了你的魂魄。棺內只一件你的嫁衣。】 聽到最后一句話,華冶勾起的嘴角垂下,神色愀然。 如果要說她最恨的人,便是這個為她穿上嫁衣之人。 華冶的記性向來不好,死了一百年她比生前更易忘。但能被她記住的人,不是所愛之人便是所恨之人。 可華冶清楚一件事,無奈又可悲的一件事。 她最恨的人法力無比,即便以她現在的能力,也殺不了他。 既然殺不了,那她再也不想見到他。 她再也不想有任何瓜葛。 對她來說,最糟糕的事情莫過于此。 你記得你最恨的人,記得他的名字,記得他與你的種種,可你無法向他尋仇。 華冶原本想扔掉嫁衣,但一想到是娘親生前為她留下的便疊好放在一旁。 做完這些,華冶躺進自己的棺材里。 這年頭真不容易,死人躺在自己棺材第一感覺竟甚是驚喜。 華冶覺得能躺在自己棺材里做夢定是美好的事情。 只是,她這輩子是做不了美夢了。 華冶蜷縮著躺在棺材里面,紅裙微撩,修長的雙腿交疊著,黑色的獄痕如毒蛇從腳底纏繞至大腿根。 觸目驚心。 掰著一根根手指頭,華冶絞盡腦汁數了數自己應該要尋仇的人,邊數著邊回憶著對方的名字和模樣,但想著想著她發現自己已然忘了一大半。 怕是害她的人太多了。 數了半天,她決定不數了。 “好慘。” 華冶嘆了口氣,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太慘。 不過,能活到現在的仇人,她倒是記得清楚。 華冶想通了這一點,心情舒暢了些許。 離開棺材,她環顧四周。 梅林環繞的是堆堆墳頭。 這里夜夜百鬼行,倒不如白日里笑著行路的人來得可怖。 華冶的笑意極輕,她對著這些無名的鬼靈頷首示意,又鄭重跪下,向著所有為華家戰死的眾弟子跪拜。 她知道,還有更多的弟子,魂靈俱散死無葬身,早已身亡于西華谷,連口像樣的棺材都沒有。 最終她緩緩起身,撐起油紙傘。 黑身漆黑唯有傘柄由上等的紅木制成,傘上落了幾朵墜下的梅花,不多,零散著點綴極其好看,襯著這傘倒沒那么詭異陰沉。 “這傘生前相伴我從未用過,誰料成了死人卻拿著極為順手。” 身為修仙派之尊,西華派的神華尊華之桑的女兒,華冶自出生便無靈丹不但不能修煉,甚至體弱多病,靠著無數上好的靈丹妙藥吊著身子。 父親為她量身所造的這把護身傘,是有靈魂的。 生前,她年紀尚小,聽聞這黑傘有魂有命不忍將它當作工具,偷偷供奉于靈堂中,不敢造次。 如今,她華冶早已不是西華最小的六姑娘了。 那個六姑娘純真無邪,不修仙不問事一輩子干干凈凈,只是最終跳入紅川河,自燃而亡。 眸色倏冷,華冶心中已然想好了這傘的名字。 仇良。 復仇,從良。 從今以后,我要滾熱鮮血于你之上,為我復仇,遮芒。 第2章 尋仇 “六妹快醒醒!魏軾卿入魔了!西華的結界被他破了如今外面亂成一團,那些人——” 耳旁的聲音戛然而止,隨即guntang的鮮血潑在臉上。 血腥刺鼻。 她聽見五哥的呼喚,他的慘叫,他的哀嚎,華冶聽見她的五哥被人從自己房間拖了出去。 可來人并未傷她,只幫她擦掉面頰上的污血后便離開。 華冶靈識崩潰頭痛欲裂,可她卻五官清明,越是如此,她越是心如刀割,心急如焚。 五哥的聲音她聽得清清楚楚,可她卻沒有任何辦法。 她躺在床上,半分也動不了。 意識漸漸模糊,仿佛一輩子就這樣要沉睡下去。 不要……不要!!!!! 掙扎著終于蘇醒,入目便是被血液浸染的嫁衣,華冶嬌弱的身軀渾身散發血腥,她哆哆嗦嗦起身,蒼白的手指止不住抖動。 忍著劇痛跌跌撞撞從喜房走出,卻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 血流飄杵,橫尸遍野。鮮血鋪滿西華之地,刺目的血色接連漫天彩霞紅云,整個西華谷烈焰飛揚墮入火海。 天地無邊,一同的鮮紅曳入華冶的肺腑。 她看著陪她一起長大的熟悉面孔倒在血泊中,終于癱軟在地。 她試圖用手堵住一個個血窟窿。 “誰來救救我的師兄師姐!救命啊!”華冶張皇失措得從一具尸體爬向另外一具尸體。 涼了都涼了。 她瘋狂扯下鳳冠,精致的妝發凌亂不堪,烏發混著稠血渾然不在意。 火海當中,大紅霞帔罩著華冶,她靈識俱裂,身子搖搖欲墜,可靠著意志她奮力的尋找可能幸存的人。 直到她踉蹌著到了神華殿前。 神華殿,神華尊。這里是西華的大殿。 華冶前進的步伐突然停止。 滴答滴答的血液自她頭頂落下,華冶緩緩抬頭。 火光四射,烈焰猙獰,她看清了大姐華茵茵的容貌。 在神華殿上方,神華尊的大女兒華茵茵,被上百根鋼釘死死釘穿在神華殿之上。 “啊!!!!——” 霍得睜開雙眼,華冶從夢魘里蘇醒,猛地嗆出一口污血。 她凝眉扶額,指腹與唇角摩擦間拭去血跡。 華冶怨念深重,生前因怨念滔天走火入魔,致身體自燃,rou身被毀,靈魂陷入沉睡。 如今rou身重塑,靈魂蘇醒,即便復活,軀殼依舊是冰冷的死人。 她無法像活人那般正常生活在陽光之下,她所謂的睡覺不過是終日被夢魘糾纏不休。 時隔百年復活,華冶須得在棺材里休養適應片刻方可離開。 可華冶了然,先前棺材是一道枷鎖,現在亦然也是將她關押的牢籠。 —— “紅川河,火焰江。六姑娘,生死塟……孟婆求您行行好,定要姑娘忘情郎。” 舟子顛簸,河水滔滔翻出紅浪,一抹紅影身形纖弱立在舟上,唯有那點漆黑格格不入。 “船家,那家人唱的是什么?”華冶瞧見紅川河邊黃紙飛揚,火光零星四散。 “唱得歌謠罷了。” “這是祭奠何人?” 船夫抖了抖蓑衣,水珠簌飛,他瞥了眼大冷天依舊身著紗衣的華冶,便道。 “姑娘有所不知,這是祭奠百年前的西華派的小六呢。六姑娘是個大善人,死得極慘,家族被屠,無人祭奠,在西華谷底下受過恩惠的農家只得在她忌日偷偷給她燒點錢。起初只有少部分人,后來四方的人都前來祭奠悼亡,時間長了便成了這一代的習俗。”船夫捋了下濡濕的胡須,隨手從兜里掏出一沓紙錢拋向空中。 他抬眼往向紅川河的盡頭,似乎在回憶什么,片刻又道:“只是后來四方大地分崩離析,最后形成三國局面,即便西華谷居西,地處北方,卻最終歸于仙愿國。仙愿國中如今還能記得六姑娘的,已經不多了。” 說話間船夫未注意到,對面那執傘的手在輕微顫抖。 “到咯!”船夫船蒿一撐,將華冶送到紅川河岸邊。 華冶蹙眉,她模糊的記憶里,紅川河環繞西華谷,不應該只到這里。 “船家,能否帶小女子到那處?”華冶指向遠處紅光籠罩下依稀可見的西華谷。 西華一地,以中央的西華谷為主,紅川河流過的所有地域皆是西華所屬,也正因此西華派以西華為名。 “姑娘啊怕是從未到過西華罷。這紅川河最接近西華谷的那里百年前就不能進活人了。傳聞六姑娘尋死跳進紅川河,當時紅川河暴漲掀起滔天大浪,不過小會河水變成火海,水浪化為巖漿。那兒早就不是紅川河了,你要去的那里是火焰江,沒人渡得了你。” 華冶頷首點頭,遮住面容的黑傘輕挑露出整張臉。 她莞爾一笑,“方才有勞船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