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含煙悄悄關上門。 元空站著沒做聲。 溫水水緩慢起身,走進里間順便關上隔門。 元空望著那滿桌子菜沒動多少,猜也知她沒胃口,他走到隔門前推一下,果然她從里面上了栓,他說,“開門。” 里頭不理他。 他頓了頓,忽的手上使勁,竟一下將隔門自外面轟開。 那門嘭的倒下,屋外面從梅聽見動靜生怕溫水水挨打,還想往里闖,含煙擰著她的胳膊把人拉走了。 元空跨進門,只見她窩在躺椅上,垂著眼沒聲響,臉白唇紅,像玉雕的人,失去了生氣。 元空站到她面前,說,“跟我回去。” 溫水水張開手將臉藏住。 元空躬身下來,穿過她的腰身想強行抱她走。 溫水水突然伸手推他,連推了好幾次,是真的在使力,元空呆了片晌,她就趁著這個空隙躺回去,蔫蔫的朝旁邊移。 她又把自己縮成一個球,好像隔絕了一切,外頭的事情再也不能讓她有反應。 元空沒再動她,過良久,在她快要進入睡夢時,她聽見他說,“外祖母趕你走,我回頭會跟她說清楚。” 第60章 六十個大師 要是跑了,我會生氣 溫水水睜開一只眼又閉上。 元空抿住唇。 “我不想回去了, 你走吧,”溫水水精疲力盡道,她太累了, 她想好好休息,這些紛爭她已經沒力氣再理會, 她就想安安靜靜的睡在這里, 睡久了身體變得麻木, 就能像從前那樣,不再看任何人一眼。 溫水水于元空而言是什么, 元空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想過這個問題, 溫水水的存在讓他有了羈絆, 從前在云華寺,主持說出家人要不悲不喜,但他身邊有了溫水水之后,他時常因為她歡喜生氣,可最后都化為無奈, 他對她無奈,他做不到無視她,甚至只要她離遠了, 他就會擔憂, 她曾說想一直跟著他,她總說離不開他, 他也是這么想的,這樣的姑娘怎么能離得開他,那么不懂事,只要他一轉身就可能會惹出事,沒有他在身邊誰能給她收拾爛攤子。 可是現在她讓他走了, 她的神態動作都在對他抗拒。 他曲腿跪到躺椅邊,伸手撈住她兜懷里,他的想法里,不管怎么樣,也不能跟著她一起胡鬧。 他走了兩步,溫水水又說,“放開。” 元空定住,低著眼注視她,“往后府里不會再有別的女人進來。” 溫水水淺淺笑,“你不是覺得我狠毒嗎?我現在自己離開你家,你該開心才對。” 元空皺緊眉。 她撥開他的手,自己跳下來,慢步上了榻,背對著他靠在憑幾上,墨披了滿身,嚴實的裹住她的腰背,仿佛將她這個人困在濃黑中,誰都不能把她拉出來。 元空徒然生出一點慌,他走近握住她的手指,她柔柔的回頭瞧他,他有些發怔,“這件事已經過去了。” 她嗯一下,“那以后呢?” 元空答不上來,他不能保證以后會不會再有同樣性質的事情發生,到那時可能會重演今天的矛盾,他唯一能做的是拴住她,別人不能傷害她,她也不能傷害別人。 溫水水扭過臉,縮一下手,但他抓得很緊,她沒那么大力跟他爭,她默了默,問出一個問題,“你管我那么嚴,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你的外祖母,沒有其他人給你塞女人,我為什么要處心積慮的對付他們?” 元空回答她,“她想事情頑固,我自來不會順從她,便是外祖父也不會依著她,你不用跟她一般見識。” “我為什么不跟她一般見識?”溫水水轉頭反問他。 元空一噎。 溫水水低低道,“她罵我我忍了,她幫著那個女人對付我,你卻要我善良,我沒有辦法善良,善良的代價太大了,我玩不起,我沒有讓那個女人真跟你外祖父有一腿,那是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沒有做的太過,你覺得我惡毒,她莫非就是好的?她對著我一個小輩這般糟踐,憑什么要我敬重她?” 是的,容氏做的樁樁件件和溫水水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因為她是元空的外祖母,她天生就占據了優勢,元空可以最大限度的給她寬容,無論她做什么,元空都可以用一句她是個老人家來為她辯解,但溫水水不行,溫水水是個小姑娘,元空將她的一切都看管住,他拿自己來比對,希望她能和他一樣,嚴以律己寬以待人,他受到過的教導讓他沒有辦法認同溫水水的行為。 “我會勸說她,如果她對你仍然有偏見,我送她回汴梁。” 溫水水笑,“她又不傻,吃了這次虧,難道還敢在人前對我表露怨恨?裝好人太容易了。” 她覺得元空天真的不可理喻,他把人都往好處想,誰都是好的,舍不得對任何人抱有惡意,即使是對她也不過看的緊,根本舍不得發狠,她以前極愛他的仁善,到現在又恨他仁善。 元空眉心成川。 溫水水又想拽回手,他絲毫沒松勁,她甩了兩下,他就是不放,她支著另一只手捂在唇邊,眼淚啪嗒落。 元空矮身下來,擦著她的臉,見她躲閃,輕聲說,“是要我直接送她離開嗎?” 溫水水啞著聲,“你沒懂。” 元空低下來臉與她對視,她避讓,他輕鉗住她的下腮不讓她轉動,她的眉稍蹙起,他沉聲吐出來話,“你想讓我做什么?” 做什么才不會走。 溫水水眼睛濕漉漉,瞧著他舍不得移開,“……我沒錯。” 元空的眉尖挑起,須臾皺的打結。 溫水水悄悄推走憑幾,腰下移想借機逃。 元空傾身摁住她,看她畏怯的掙扎,冷了音色,“你在怪我?” 溫水水耷拉眼皮,“你跟我說的那些道理都是假大空,我要是真順著你的意思去做,我就死了。” 元空靜默,他不是整天都呆在府里,這后院女人也不可能時時被他看著,他要她做個好人,這本來就不現實,危險來的時候,她只能任人宰割,她不過是先下手為強,這以后的很多歲月里,他們會經歷無數次現在的情況,她確實做的不近人情,但這也是在保護她自己。 溫水水說,“你送走你外祖母,這事確實可以告一段落,但你心底會對我怨恨的。” 元空彎唇淡笑,“不會。” 溫水水搖頭,“我不相信。” 元空笑停。 溫水水側一點身,他扣著她的肩膀不讓跑,她凝聲道,“在你心里,留香跟我之間是小打小鬧,我和你外祖母之間更是沒必要為了這種屁點大的小事鬧得不可開交,你可以因為溫昭吃醋,卻不能理解我因為這么點事傷人,說到底,你沒有想過我難受,我也怕你會被別人搶走。” 元空認真的看著她,“我從沒認為你們在小打小鬧,你和外祖母也不是因為這個女人有分歧,我父皇在龍潛時就有許多妾室,但我母后依然嫁給了他,在我外祖母的眼里,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的,她認為我也應該如我父皇那般,后院堆滿女人,這是她自來就有的想法,我改變不了她,但我從不會聽從她。” 溫水水胸口里蘊滿了委屈,“她覺著男人應該三妻四妾,為什么就不讓你外祖父納妾,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憑她是個老人家,我便要忍讓,我還是個小姑娘呢,她怎么不讓讓我?她這般自私,你卻只勸我,你怎么不去勸她?” 元空被她堵的說不上話。 溫水水伸手摸他的鼻子,略有怨氣道,“你瞧不上我算計人的手段,可我自小就這般過來的,溫家比這里殘酷,我沒有人保護,如果我像你說的,是個軟弱無能,遇事只會哭的笨蛋,我可能在八歲的時候就死了。” 元空的心一下揪緊,他突然伸手捂住她,她眼睛里有亮光,那瞳孔中倒映著他,他有些回不了神。 “我八歲那年,那個給我娘親灌墮胎藥的老嬤嬤聽從林月妍的指示,把我帶出了溫府,想將我賣給人伢子,我在半路把她殺了,自己跑回溫家,”溫水水平靜的跟他陳述著。 元空心口像是被石塊壓住,八歲太小了,小的他無法想象那個時候,她是怎么一個人做下來這些事,她過的那般痛苦,在他遇到時就已經病了,她家中人說她瘋了,那不是瘋了,是被他們壓迫到后面,身體自發顯現出來的自衛意識,她想活,所以她成了個瘋子。 元空撫著她的面頰,探唇吻一下她。 溫水水滿心滿眼都是他,她努力保持鎮定,“我不想叫你恨我,你外祖母也不用送回汴梁。” “等我們成婚后,我可以再把她接回來,”元空道。 “你就沒想過,絕了她給你添女人的心思?”溫水水問道。 元空想過,但不知道如何做,容氏最不愛聽人勸話,越勸她越固執,根本沒法說通。 溫水水張唇叼住他,一點點的磨著。 元空有些許恍神,她的舌已經探進他口中,與他糾纏共舞,他驟然一震,唇齒已經先出他的思想,對她予取予奪。 她匆促呼一口氣,才要張口說話,就被他扣著腰強硬束在懷抱里,她泛著暈,外衫脫落時,她氣息奄奄的咬著他的耳朵,“陪我……” 這兩個字在元空的腦海中猶如煙花,剎那就被洶涌而來的愛憐替代。 那些難過悲傷都抵不過這片刻放縱,他們瘋在了一起。 —— 下半夜時屋里靜了,元空托住她的薄背給她套衣裳,她慵懶的枕在他肩頭,粉唇微張,“我不回去。” 元空伸兩指挑著她的下巴細細密密親吻,她疲乏極了,被他吻的招架不住,兩只手毫無章法的亂撓,沒撓兩下就叫他捏住手腕安分了。 溫水水縮著肩膀朝后仰,他攬住她的后背防她摔到,勉強放過她,他淺聲說,“我有偏頗,但這里不是溫家,你不用怕。” 溫水水呼吸不勻,緩一會才道,“你敢去問問你外祖母,她有沒有想過把我送回溫家?” 元空愣住。 溫水水拉過粉色寬袍隨意搭在身上,忍著酸澀下榻,走了幾步腿顫不住,他急忙走過去抱著她棉椅上,隨后悶不做聲的收掉榻上凌亂,放到外屋。 他兀自鋪好干凈的床褥,把人抱回榻,靜靜看著她側臥,頸肩側布滿了他留下的痕跡,他不自覺伸手碰一下她的脖頸,她就怕癢的退一點,他面色柔和道,“我現在去問她,你等我。” 溫水水抬起臉看他,“如果她說沒有呢?你是不是就不來了。” 元空莞爾,“也來,到時候你就不能住這里了。” 溫水水眼底潤濕,撐半邊身起來,任衣袍墜掛一半在腰間,她側過臉,“我不想的……” 元空扯好袍子替她系住腰帶,手指在她臉邊摩挲,只見她咬著唇頰邊一路紅,他柔聲道,“別跑,我很快就過來。” 溫水水的睫毛抖動,探出腳要下地。 他捏緊她的腳踝放回榻,看她難過的低著頭,他輕輕道,“要是跑了,我會生氣。” “她如果說假話呢?”溫水水無助的望著他,驀地又把臉落下。 元空笑,“我看得出來。” 溫水水閉上眼睛。 元空挪步出去,到門外就見含煙和從梅兩個蹲在門口,他指著門問道,“有鎖嗎?” 從梅剛要張口,含煙趕忙道,“有有有!” 她推一把從梅,從梅就不情不愿的去耳房拿鎖了。 元空對含煙道,“讓廚房熬著湯,我過會過來喂她喝。” 含煙笑著說好。 從梅遞給他鎖,他在門把手上繞了三道鐵鏈,才放心鎖上,鑰匙被他放進荷包中,他往臺階下走,站到石頭上,轉身跟含煙和從梅說,“她不聽話,你們別跟著瞎胡鬧。” 含煙跟從梅連忙弓腰道是。 元空便出了內院,正見周宴候在路道上,他走近謙聲說,“周管事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