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崔琰哼一聲笑,“他張淵自詡名門望族,竟也跟個尼姑做這等不入流的事,當真是仗著有溫大人撐腰,胡作非為。” 溫水水攥帕子抹了抹唇,輕笑道,“哥哥和周叔將這群人圈在萬香庵里不敢帶入京,只怕被張員外察覺,到時候被倒打一耙,難免得不償失,民女前思后想,只能來求大人您,您向來公道,斷不會容這樣的事發生。” 崔琰當然不會容這種事發生,倒不是他當真公道,而是他跟張淵不和。 崔琰當年在國子監和張淵是同窗好友,兩人當時互為知己,崔琰更放話說,整個西京,唯有張淵是最懂他的人,可惜最懂他的人卻能親手往他后背上捅刀,他們一同得中進士,一同入翰林,崔琰心高氣傲,見著什么看不慣的都要跟張淵吐一吐。 那個時候朝局分派明顯,一方以楊老為首的清流,另一方則更倚重林遠虎的父親及韓國公,楊老這個人在朝政大事上雖有決斷,但私下里不拘小節,許多年輕小輩都對他敬重,他也喜歡跟這些小后生打交道,崔琰當時是想投奔楊老的,可不曾想,出了楊皇后那樣的事,楊老被迫離開朝堂,清流盡數塌下,崔琰沒地兒去,原本已經打算屈從,先去京官,隨后再獨劈一條路。 奈何他當時說了太多顯貴的壞話,悉數被張淵拿去賣人情了,張淵融入了權貴圈,而他被人擠出了西京。 這過往恩怨一直是崔琰心口的一根刺,如今這樣的好事送上門,他鐵定是要告上去,讓陛下看看,他張淵是個什么東西。 他思索再三,禁不住樂道,“真是那張夫人說,忠武侯的小妾懷孕是因著那萬香庵?” 溫水水曉得他話里含義,只裝出羞澀模樣,尷尬聲道,“……是,是。” 崔琰吹了聲口哨,笑得牙花子露一嘴,“這怎生好?堂堂忠武侯竟被人綠到頭上了,這要不是被你們給逮著了,他還得給人養兒子。” 溫水水默不作聲。 周宴連忙道,“還請崔大人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這都是元空小師傅一手揪出來的,他是個不理俗世的人,但該他的功勞萬萬不能被我們貪了……” “確實確實,”崔琰一口應下,隨即又轉眼過,嘆氣道,“要是皇后娘娘還在,元空大師也沒可能去做和尚。” 周宴也應和,“元空小師傅能文能武,為人又溫和,我們這些下人跟他說話,都不曾見他使主子威風。” 崔琰點點頭,“二殿下和三殿下我瞧著就虛,元空大師倒是穩重,像了楊老爺,我是看著他更合適做儲君,還得讓陛下回心轉意才行。” 他這是放亮了說,他更支持元空,以他現在所處的局勢,他只能選擇元空,蕭笙祁有溫家和林家,不需要他這個要錢沒錢要權沒權的人,蕭承勛更不行,母族差勁,全靠著陛下寵幸他母妃,這種寵愛豈能長久,新的宮妃很快就能將陛下引走,還是元空這樣的好,楊家是被打入汴梁,但只要楊家不死,就能重新站起來,有楊落溪為引子,后面想重入朝堂相當容易。 他現在表露真心,以后如果元空登基,他就是股肱之臣,這個先機不占就是傻子。 溫水水瞧點到位了,起身告辭道,“家中的茶館還開著,一時半會兒離不了人,改日再找大人閑談。” 崔琰也沒空招待她,說了個好,只等著她離開,就要帶人去萬香庵拿人。 好事不容耽擱,道理溫水水是懂得,她施施然踱出崔府。 —— 要說崔琰是個實干派,前頭溫水水才跟他把事兒說清,才不過一個時辰,他府中就派出人前去萬香庵,他本人也立即入了宮。 時至晌午,宮里下來一道御旨,直接將禮部員外郎張淵打入大牢,所有與萬香庵有關聯的人皆被以yin亂罪懲處。 禮部尚書也因著是張淵上司,被罰俸祿半年。 這種丑事一旦被公之于眾,丟的就是當事人的臉,比如那些去過萬香庵的夫人都會被人議論紛紛,其中就屬林遠虎的小妾最叫人津津樂道,林遠虎的臉算是丟盡,整個大魏都知道他被帶了綠帽子,他這個綠帽子永遠也脫不下來,誰人都在背后嘲笑他。 那個小妾也自然沒法活,于丑事爆出后的當晚就被人傳出自縊了。 但發生的事總不可能當做沒發生,林遠虎成了笑柄,據說差點氣暈過去。 聽到這消息時,溫水水正坐在院子里和兩個丫鬟圍著火爐吃古董羹,旁邊的小爐上溫著酒,溫水水小小抿著酒,眼睛往天上看,正看到一顆流星劃過,她略有悵然道,“不知道陛下有沒有叫元空入宮。” “小姐cao心過頭,元空師傅是大功臣,陛下又不瞎,”從梅夾了塊剛熟的羊rou放到她碗里。 溫水水道也是,吃掉羊rou又喝一口酒,“我又盼著他回宮,現在又有一點后悔。” 元空的美名大江南北誰都知曉,前有他醫治疫病,后有剿滅假尼姑庵,還順帶肅清朝堂,這樣的功績蕭笙祁和蕭承勛沒有一件,他出盡了風頭,那兩個皇子也不是吃素的,必在暗中伺機找事。 她和元空的關系就更難往堂面上放,稍有不慎,前面所做下的努力就全白費了。 從梅瞧她惆悵,找話跟她道,“小姐,今兒奴婢去繡香招給您買胭脂,您猜奴婢遇到誰了?” 溫水水瞅她笑,“誰?” “奴婢見到了萱小姐,”從梅聳聳眉毛,古靈精怪的跟她調笑,“萱小姐瞧著臉色很差,進繡香招挑了兩只鐲子,匆匆就走了。” 溫水水酒喝的微醺,支著半邊臉笑,“她親舅舅丟這么大人,她這個外甥女也沒臉出來見人,竟還有閑工夫出來買首飾,看來和韓家的親事是真要提上來了。” 含煙給她披上披風,跟著調侃道,“可別說她了,小姐都還沒出嫁,能輪到她嗎?” 溫水水瞇著眸子淺淺勾唇,心想著被元空娶進門的場景,止不住就有些想見他。 恰時周宴進院子,站到她身側道,“小小姐,元空小師傅進宮了。” 溫水水心間一喜,跟從梅道,“快去備馬車。” 從梅忙不迭跑開。 周宴瞧她醉了,擔憂道,“大晚上的,就呆家中吧,等元空小師傅出宮了,小的去把他領回來。” 溫水水搖頭說不好,任含煙扶著她起來,她對周宴柔笑道,“周叔你去睡吧,我多帶些人,沒事的。” 周宴唉一聲,“哪有姑娘家上趕著的,元空小師傅和您現在確實好,可男人有幾個是好的,轉頭膩了您一個女孩兒如何好?他若是回宮了,陛下到時免不得要給他選妃,只怕他見著別的姑娘心不堅,您該讓他主動,得叫他上趕著。” 溫水水羞赧,“他說了不會。” 周宴略有無奈的退走。 溫水水便進屋里,她問含煙,“我穿個什么衣裳過去?” 含煙觀察著她,半晌道,“近來京里時興繡金小夾襖,穿著暖和也不顯笨重,要不然穿那個。” 溫水水搖了搖頭,搖晃著走到衣柜前,在里面左翻右翻,未幾那件玄色寬袍被她拿在手里,她支吾聲道,“我想穿這個……” —— 元空入宮時,明弘帝在御書房批閱奏折。 他進門才跪下,明弘帝停了筆,陰森森看著他,“管閑事管到尼姑庵里了,要朕夸你什么?” 元空抿緊唇。 明弘帝自座上下來,走到他跟前蹲倒,與他面對面平視,“朕讓你老實待在云華寺,你就是這般老實的?” “貧僧受佛祖庇佑,見不得人侮辱法門,”元空冷聲道。 明弘帝眉宇間韻著黑氣,“朕設下僧尼衙門,這事是他們管的,用得著你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元空注視他道,“陛下的僧尼衙門如果當真管事,就不會有萬香庵存在。” 萬香庵的存在,讓僧尼衙門成了個擺設,明弘帝的話不被底下人遵從,他生氣,氣的明明是那些不管事的人,卻要把火撒到他身上。 “前日,朕聽說你被玄明遣去守什么破村子,好好兒的寺里不呆著,盡做些雜事,朕都嫌丟臉。” 元空垂眸。 明弘帝看了他半晌,突然笑起來,“不跟朕要賞賜?” 元空還是緘默。 明弘帝的笑隱去,立起身睥睨著他道,“冬至那日,跟玄明一起進宮吧。” 元空俯伏首道,“是。” 明弘帝便揮手,“走吧。” 元空緩慢起來,旋身往出走,直走到門口停下,輕輕道,“陛下面色顯黑,有些雜藥還是少吃為妙。” 明弘帝眉間立時凌厲,“朕吃什么藥用得著你指手畫腳,快滾!” 元空肅寒著面,一聲不吭快速離去。 這個時節正是深冬,入夜了凍的人牙齒打顫,甫一出了內宮,細雪不知不覺往下落,他揣手進袖里,從容的走過這些熟悉的行道,一直出了宮門,燈火瞬間熄滅,四周黑的只能聽見下雪聲。 他倒不礙事,習武的人習慣了夜視,在夜間也能瞧見東西,他往前走一段,卻見左邊街頭停著輛馬車,他走近了看,才看清那車板上坐著兩人,其中一個是從梅。 “怎么過來了?”元空問道。 從梅放下木梯讓他踩著上車,“小姐嚷嚷著要見您。” 元空不覺莞爾,稍微彎腰進到車里。 馬車里只點了一盞油燈,隨著車動搖搖晃晃,里頭也暖,在榻下放了個火盆,她就側躺在榻里,身上蓋著披風,只露出一只白凈的足。 元空坐到長凳上,伸手拉了拉披風想幫她把腳遮住,未料披風不長,他一拉,肩頭滑落,半片削薄的肩膀露出,在燈火的映襯下透出粉潤的膚質,他這才看清她身上穿的也不是平素里的襦裙襖子,竟是他穿過的袍子,內里空蕩蕩,她的手放在腰側,領口大開,能看到底。 溫水水也醒了,她單手撐起身,拉扯著那件袍子靠到車壁上,長睫往下,兩頰盛紅,“你進宮了,陛下對你笑過么?” 那件袍子中間半開,她的兩條腿叉開,只被擋了腿側,元空瞧一眼就心慌的轉走,訓她道,“出外面不要穿成這樣。” 溫水水癟著唇細小聲道,“……我不要聽你的。” 元空皺眉,“又鬧。” 溫水水眼淚往下淌,“我就鬧,你進趟宮就這副嘴臉,我不想見你了……” 元空低低嘆了聲,索性褪去外罩的僧袍,才坐到她身旁,近前就聞見一股酒香,心知是喝醉了,指腹抹去她眼淚道,“怎么喝酒了?” 溫水水蔫蔫的耷拉著頭,只不睬他。 元空替她提好肩上的衣服,單手抱著她坐到腿上,溫柔道,“我見到了陛下,他讓我冬至隨主持入宮。” 溫水水才笑了一下,扭著腰肢要走開,“你不要抱我,省的又說我。” 元空蹙著眉看她。 溫水水瑟縮一下,慌忙扒開他的手退一邊,肩側的衣裳大片掉,她手勉勉強強拽著,不高興道,“你要進宮當皇子,你就瞧不見我。” 元空眼微凝,片刻拿起她的披風要給她遮。 溫水水攢著勁推他。 元空這回有些氣了,束住她兩只手把人扣住,干凈利落的用披風將她團團包住,“越來越不成樣,喝醉了也不讓人放心。” 溫水水手掩著唇,眼周又紅又濕。 元空半攬著她,瞧她忒委屈,放柔聲道,“外頭都聽著,叫他們又偷著笑,你做主子的往后怎么抬起頭?” 溫水水說,“我只是個商人……” 她是想讓元空入宮,可是她身份太低了,元空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子,她可能就高攀不起,皇帝一句話就能叫元空娶妻,她之前聽元空說只有她一個會開心,可就像周叔說的,這是不可能的,他如果再做皇帝,以后三宮六院,多的是女人,縱然他們現在情深,時間久了他也會煩。 元空繞過她的鬢邊發,笑道,“我也只是個和尚。” 第40章 四十個大師 轉折 溫水水眉壓眼, 竊竊笑出一點。 元空托起她的臉細致撫摸著,旋即啄一下她的唇,她抖著睫毛, 想把頭挪開,元空按著她不讓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