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元空沉默。 溫水水問他,“我可以走嗎?” 元空哽住,她走不走他攔不住了。 溫水水伸過來手牽住他,他手一抖背到身后,溫水水便作罷,“你說我那般,你不跟我道歉嗎?” 元空微彎腰施禮,“貧僧很抱歉。” 溫水水抬腳踩在他的鞋上。 元空不由自主的定在那只粉白俏足上,他像被施了定身術,眼珠子轉不動,人也傻了。 溫水水撤開椅子,另一只腳也踩到他腳背上,她舉起手要抱他。 元空瞬時驚慌失措的推她。 溫水水大病才剛好,經不起他的力道,軟著身倒地上,那頭長發一沾塵就似撲進灰敗里,柔弱的活不下去,元空急忙背過身,正聲道,“貧僧叫你的丫鬟進來。” 溫水水揪住他的下擺,“你推我。” 元空咽了一聲,“……對不起。” 溫水水便往他身上扒去,將將撲到身前,整個人黏著他道,“我回我家了。” 元空的瞳孔微縮,雙手碰都不敢碰她,只能并在腿邊。 溫水水勾住他的脖頸,覆唇吻在他的眉心處,她主動成這樣,他還是膽怯,她怕嚇著他,所以她與他臉貼著臉道,“我要去當老板了,到時候會和很多男人碰面,你不管我嗎?” 元空面色隱隱泛青。 溫水水似有厭倦,嘆息道,“好累。” 元空還是不動。 他們僵持不下。 溫水水松了手,順著他的身體朝地上摔。 元空再想袖手旁觀也忍不下心,勾著她的腰將她抱穩。 “……你進來干什么的?是興師問罪么?”溫水水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來道。 元空說,“給你把脈。” 溫水水哦著聲,指著自己的頭發道,“全是灰,不能進床里,你抱我去梳妝臺。” 她說這番話時,臉是紅的,但語調極正常,像是在說一件極普通的事。 元空看著她,忽的眼中一灰,他的胳膊繃緊,心里在不斷暗示放開她。 溫水水失落的下來,自顧穿回木屐進到里間。 元空就站在隔門邊呆若木雞,他有些后悔進來,但好像現在走也不遲,可他的腳不聽使喚,竟然自己進了那扇門。 溫水水趴在梳妝臺上,手里捏著根白玉斜鬢簪,她揭開一邊衣角,腰窩顯現,她就用那根簪一點點的錐進皮rou里,鮮血涌出,她忍著疼在上面刻下了一個字。 宇。 她疼得眼發黑,刻完扔掉那根簪,將頭枕在手腕上,柔柔的看著門邊人,“太疼了。” 元空滿臉震驚,紅色的血印著那個字,在她的腰窩里繪出了一副曖昧的畫卷,見了便會多想。 他再難維持平靜,急走去扯出汗巾往她傷口上擦。 溫水水蹙著眉嘶嘶抽氣,他的額角也有汗滲出,他手忙腳亂的抱起溫水水放到床邊,轉身朝外跑去。 溫水水半暈半醒,迷迷糊糊看他出去又進來,他端著水給她揩洗傷口,她輕輕哭出來,“讓含煙進來。” 元空手微動,半晌沒照她話,繼續給她上藥,她刻了他的名字在身上,底下丫鬟看到了不好。 他是這么想的。 他在看到那個鮮紅的字時,只覺得真的瘋了,她在發瘋,他竟然忘了阻止。 他的手指很涼,溫水水哭停了,嫌棄道,“……你沒一點人味。” 元空給她上好藥,長舒一口氣,轉腳欲走。 溫水水說,“你不是要給我把脈么?” 元空塌下肩,少頃還是回過身坐到杌子上,捏著她的腕子看脈。 他診好脈就撤手,溫水水翻轉將那只手捉住,她淺聲道,“你打算永遠不理我?” 元空側著身不語。 溫水水與他十指相握,“我是你的人了,你不跟我說些好聽的話哄哄我嗎?” 元空眼睫翻飛,“……你身子好了,明日就走吧。” 溫水水呵笑,“好啊,我明日順便去街上瞧瞧男人,見著合適的就帶回家成親。” 元空眸光一凌,良晌壓抑著聲道,“別作踐自己。” 溫水水拉著他的手蓋住自己臉,“我知道你有難處,你不能還俗,我想跟著你,等有一天你能夠光明正大的回到塵世,你再娶我成么?” 她的意思,她愿意沒名沒分的被他藏在暗處,這樣的卑微,她求的若是功名委實犧牲過大。 那張臉被他的手掌包住,她是這般脆弱,只要他的手用力,她就可能會被捏碎,但她皮膚的溫熱傳遞到他手心,他根本不敢用力,也不敢離開,他清楚這樣是不對的,他曾信誓旦旦的跟主持說,往后會潛心修行,可現在他在干什么。 他根本抉擇不了。 溫水水乖順的躲在他手里,嘟囔道,“我要去當老板,這張臉大概就不能要了,你會醫術,你幫我把眼角那顆痣去掉吧。” 去掉了她就和溫水水有差別,她可以是個形似溫水水的女人,這樣她就能坦然的出現在溫家人面前,她才有機會報仇。 元空撇開手,她的臉又露出來,他端詳著她,視線落在那顆淚痣上,嘴唇輕動,“呆在汴梁。” 留在這里,她就不用費盡心機折騰臉,這里有楊家,她想做什么生意都行。 溫水水抓住他的前襟與他靠近,“你要回西京,我也想回。” 她很直截了當,擺明了態度要做什么事,元空甩不掉她,和尚他想做可以繼續,她也可以再往西京跑。 元空抿著唇望她。 溫水水迎著他的視線,“我娘親是被他們害死的。” 元空怔住。 “我父親在我沒出世前就離開了江都,進京趕考,我生下來一歲多才聽娘親說,他高中了狀元,可是他從沒回來過,也沒叫人來接過我們,”溫水水翻了個身,床褥被她壓在下面,她呆呆的回溯著記憶,“江都洪災他都沒想過救我們。” “后來我們僥幸活了下來,娘親帶著我和外祖母進京去找他,那會兒他只是個小小的屯田郎中,他見到我們沒多高興,可是娘親一拿出來銀票,他立馬就變了個人,歡天喜地的將我們帶回家里。” 溫水水說到這里停頓,她看一眼元空,他似乎已經入定,眼眸微垂,神情寧靜,她便伸指戳他臉,他果然偏過頭。 溫水水曲一下指頭,摳到他頸邊,他立刻將她手捂住,她嘔著眼瞪他,“你聽不聽我說?” 元空放下手,還做低眸狀。 溫水水笑一下,“我父親一開始對我娘親真的很好,好的我娘親愿意拿出家當給他出去應酬,后來我娘親懷孕了,他就漸漸夜不歸宿,有天夜里,娘親害喜害的厲害,外祖母到她房里才發現父親不在,我外祖母是個脾性暴躁的人,半夜跑出去將我父親從宴席上拖回家。” 其實有的時候,招人仇恨可能就是簡簡單單的一件小事,甚至是沒有理由,又或許有的人天生就是白眼狼。 “這次過后,父親就徹底對我娘親冷淡了,外祖母再有能耐也幫不了娘親抓住他的心,我娘親懷胎近七個月時,我父親在外面置了宅子,將林月妍養在里面,他以為瞞得了所有人,其實娘親一早就察覺了,只是看在這么多年的情面上才一直忍耐,可我外祖母知道了,她跑去大鬧一場,”溫水水濕著眼瞅元空,“你抱抱我。” 元空的指節顫了顫。 溫水水起身坐到他腿上,沒察覺他抗拒,便將腦袋搭到他的肩膀,“我的外祖母死了,她被林月妍的人活活打死。” 溫水水眼底血絲滿布,她的手死死扣著元空,“我娘親也被她派來的嬤嬤灌進了墮胎藥。” 七個月啊,那碗墮胎藥喝下去,她娘親根本活不了,她的父親從始至終都在旁觀,他們是一伙的,他們都希望娘親帶著她一起去死,可是她活下來了。 那些血腥的場景在她腦海里顯現,憤怒將她淹沒,她猙獰著笑起來,“我要殺光他們。” 她的情緒明顯受到刺激,元空趕緊給她順背,“別激動。” 溫水水便有少許平復,她貼緊他,喃聲道,“你幫我么?” 元空鎖著眉。 溫水水綿軟的手指悄悄往他前襟里爬,“我想去痣。” 元空按住她亂動的手,良久道了聲,“不用去。” 溫水水呆了呆,“我長這個樣子,他們不瞎。” “貧僧會些易容的手法,”元空說,他自幼被玄明教導,玄明傳給他的不僅有醫術,佛學,武術,凡能自保的東西,他都得學。 溫水水望著他,突的羞紅臉道,“那你要一直陪在我身邊……” 她還在他懷里,說著這樣讓人浮想聯翩的話,她原本就是要纏著他的。 元空心一跳,手就托她回床,沉眸道,“貧僧可以教你的丫鬟。” 溫水水學著他打坐時的坐姿坐好,殷殷凝視他,“你能給我重新取個名字嗎?” 元空望過她轉頭,“自己取吧。” 溫水水說,“我想跟你姓。” 跟他姓,他本姓蕭,蕭是皇族姓氏,平民不允許姓蕭,否則就是忤逆。 他叫元空,元這個姓沾了佛性,她用這個姓去報仇,更是不妥。 再有就是他外祖楊氏,隨母姓,她姓楊倒是可以,天下楊姓不知有多少,也不會有人發覺她的身份。 元空那薄薄的唇抿成一條線,好一會才道,“姓楊吧。” 溫水水歪頭,“既然給了我姓,名難道都不能施舍嗎?” 元空只字不發。 溫水水沒有一點惱怒,她彎起眼道,“落溪,我想叫楊落溪1。” 元空手指僵硬,倏地直起身離開。 溫水水撫摸著腰邊字紋,笑倒在床頭。 —— 朝廷下派的人著實墨跡,汴梁這邊的病幾乎根治完,就連江都也在汴梁刺史和周宴送去物源和人手后隱隱有好轉的趨勢,等工部的人抵達江都,那批賑災款下發后,沒多少老百姓感激他們,江都刺史更是上書奏折痛批工部這幫人為國之蛀蟲,并將所有功勞悉數歸給汴梁刺史。 這事兒鬧得太大,溫烔想壓下去,可總有人不會讓他如意,那本奏折入了西京根本沒過他手,反倒進了三皇子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