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
遲立看出了她的窘迫,“不用往下講了,在自己親媽面前還要難為自己,你想說的我都懂,我永遠是mama,你永遠是女兒,沒有比這更牢固的關系了。” 說完,遲立就拉開車門上車了。 遲念站在沉沉夜色里,覺得視線有點模糊。 第126章、問名 ... 這是崔泠第一次見到遲念真人,怎么講呢?多多少少是有些失落感的。 因為她之前看遲念的臉,要么是在遲念出演的電影電視劇里,要么是媒體精修過的照片。 遲念是上鏡臉,相貌被化妝燈光還有鏡頭加持后時常會呈現驚人的美貌。 但是在小鎮休養的遲念雖然還是那個娛樂圈標準之上的美人,卻不復各種外力加持后的驚艷感。 崔泠在飛機上時還看了《臨淵》的預告片,導演秦嵬是出了名的會拍女演員,黎瑞達也以這個特點出名,可他在秦嵬面前是小字輩。 而出現在崔泠眼前的遲念,素面朝天,脂粉未沾,圖省事只草草扎了一個髻,人很瘦,因為瘦,身形就給在人眼里被拉長,整個人顯得伶仃支離。 崔泠沒怎么看清遲念,因為遲念剛下樓來,就匆忙披上外套去送遲立了。 等遲念回來,崔泠才有機會好好端詳遲念的臉。 宋衍給遲念遞了一杯溫度剛好入口的熱茶。 崔泠坐的位置,正好讓她看清遲念。 唯獨沒讓崔泠失望的是遲念的眼睛。 這雙眼睛在崔泠的記憶里,是非常多變的。 時而嬌俏可愛,時而楚楚動人,時而婉轉多情,時而冷酷媚艷。 當脫離了角色,回歸主人的真實身份時,崔泠看到了清醒堅定,遲念似乎因為母親離開而有些傷感,眼睛里潤澤著水光,但并不會讓人覺得她柔弱,反而是秋水映寒星,透出一股仿佛是與生俱來的堅強。 崔泠想要的正是這樣的女主角,從她下筆的第一刻起,她就是在拿遲念演的江遠音做原型,然后在劇本的一步步成型中不斷修正,讓劇本的女主擁有自己的獨特人格和個性,但是不管如何修改,二者如今的差異如何顯著,崔泠無法抹去兩個虛擬人物間若隱若現的親緣關系,她們兩個的核心性格是一脈相承的堅韌與決絕。 這也是她為什么鼓起勇氣想請遲念出演的原因,劇本是崔泠為她自己所寫,而劇本的核心人物卻是因遲念而生,遲念天生適合演這樣的人物。 “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吳導有意請我去演女一,完整劇本也發給我看了,他們那邊態度很好,說只要我點頭,一切都好商量。” 遲念喝掉半杯水,跟崔泠說了第一句話,打斷了她的思緒。 崔泠被遲念的直接搞得有些不知所措,她也聽懂了遲念話里的意思,吳雪峰那邊態度很好,如果沒有足夠的說服力,她不會因為卓然和黎瑞達的面子就去拂吳雪峰的面子。 是從包里拿劇本出來直接給遲念看,還是告訴遲念她跟程松之間的恩怨糾葛。 不不不,這樣都不好。 黎瑞達有些憂慮,想替崔泠分說兩句,卻被崔泠私下里摁住了胳膊。 崔泠問遲念:“能只有我們兩個人談談么?” 遲念答應了,她看看墻上的掛鐘,答道:“我們可以出去散散步,離晚餐還有一個半小時。” 天已經黑了,但是因為有月亮和星星,還能看得清路。 遲念從大衣外套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煙和一只打火機。 問崔泠:“吸么?” 崔泠點頭,“吸,心情不好的時候,煙酒不忌。” 遲念熟練地遞給崔泠一根煙,又幫她點上,然后也給自己來了一根。 兩點紅星在夜色中熒熒閃爍。 崔泠沒看清煙的牌子,遲念給她的是一種后勁很大男士煙,她吸不慣,嗆得咳嗽了一聲。 遲念善意地笑了,“是不是吸不慣?我偷宋衍的,他最近在要我戒煙,天天搜查,可他自己也抽得兇。” 崔泠沒服輸,她又來了一口,這回沒被嗆到,但是依然不習慣,不過也感受到了這煙的好,苦里回甘。 她放棄了心里想到的各種說服性話語,坦然承認道:“我技術上肯定不如吳導,在電影學院讀書的時候,學拉片子,用的就是吳導的《獵殺》,我在拉片室拉了十遍” 崔泠很清楚她跟吳雪峰的差距,卓然和黎瑞達也知道,只是他們沒有明說罷了。 想到這里,崔泠聲音弱了下來,黯然道“名氣資金班底肯定也比不過。” 她喃喃著自嘲:“不自量力,蜉蝣撼樹。即使不算這些東西,以我的構思,票房應該也完全沒得比,我的劇本并不是吳導那種成熟的商業片劇本。” 遲念的反應,讓崔泠想起了宋衍,一樣的不動聲色,讓人無法猜測她的情緒,她只是淡淡地問:“那你要拿什么來說說服我?” “因為我的劇本是以女主角為核心的,吳導那邊再怎么好商量,電影也是以男性角色為核心,這是劇本架構決定的,即使可以給女一加戲份,但劇本的驅動力跟女性角色無關,我不客氣一點說,吳導想請你,看重的是你的商業價值,你也許是他們眼中的最優選項,但不是唯一選項,退而求其次,選擇有很多。” “你知道的,女演員演戲,做花瓶是免不了的事,以我現在這個位置,很多戲接了就是降身價,給好的商業大制作做花瓶女一,不是壞事。” “那你甘心么?” “這有什么甘心與不甘心的,我不是那種全身心投入表演,對物質不計較得失的演員,而且如今的市場,誰也不能否認商業價值在制作方眼里,比演技重要很多,我不覺得我可以對抗市場。” “可是你接了《刀尖》和《螳》” “對,確實如此,可我接它們,并不是出于一時沖動。 接《刀尖》的時候我還在跟其他偶像劇女演員同場競技,它又是小成本,以我當時候的走紅程度,吃粉絲經濟我也能讓它回本。 接《螳》是因為我需要一部足夠分量的文藝片,我不瞞著你,拍《螳》就是為了沖獎,不然我拿什么當資本跟我頭頂上的大花旦競爭。 而且卓然確實才華非凡,你覺得你有他那份天分么?” 崔泠回想遲念自出道到如今的所有作品,確實讓人心驚,她每一步都走對了,如果不是運氣使然,那背后就只能是對利益謀劃清晰的步步為營。 崔泠苦笑:“我還是天真了吧,就算你看不上吳導的女主角,覺得沒什么花頭,也不用非此即彼接我的劇本,這樣你就算拒了吳導那邊,也不會怎么樣,只是沒談妥而已,如果你接了,那就是用行動表態,站我這邊跟吳導唱對臺戲。這份人情太大了,我值不值得你付出得罪一個大導的代價呢?” 自問完,崔泠苦澀道:“我不覺得我值得,也許我不該來的。” “你一向如此么?” “什么?” “對自己沒信心。” “那倒沒有,我其實還挺自戀的,畢竟從小被人叫才女,如今都三十多了,我除了婚姻上吃了虧,在別的地方都還挺順的。只是想起吳導,感覺像在仰望一座山一樣,我之前做的全是紀錄片,又過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紀,如果覺得自己跟吳導水平相差不多,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算了,不聊這些喪氣話了,還是聊聊你的劇本吧,就算我不接,可也許我能給你找到一個合適的女主演,而且我對你的劇本挺感興趣的,能讓卓然推薦的劇本,肯定有不少可取之處,吳導的劇本,意思不大,就像你說的,戲rou全在男性身上。” 事情說開了,崔泠不免失落,可也放松下來。 不管如何,遲念是個好演員,跟她聊聊,沒準對劇本的進一步完善有幫助。 “我之前跟黎瑞達討論過,如今市場上的犯罪片,要么是以犯罪者視角展開的,要么是以追捕者視角展開的,被害人只是一個引子,負責引起義憤,負責給出故事開始的緣由,但是他們其實一點也不重要。 而我對詭計,解謎,博弈……這些斗智斗勇的部分其實并沒有太大的興趣,我更想要的是讓人們聽見受害者的聲音,看到他們的痛苦和自我救贖。 我創造的女主人公,她有著普通女性的一切弱點,少女時的遭遇是一道傷疤,可她并不會時時刻刻想起它,反而會故意遺忘它,但是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人生的重要關口,它就成了附骨之疽,醒目地提醒著她,不,這場噩夢還沒有結束。” 崔泠講完話,緊了緊身上的衣裳,因為突然間起了風,天上云團被吹動,露出了完整的月亮,位置不高,遠處的山脈矮矮的,山頂上的月亮這看著矮矮的,星子數量不多,但每一顆都足夠閃爍。 風也吹過了地上的竹林,枯枝敗葉搖晃,刷刷地響著,林子太密,月光進不到里面去,那是黑暗的居所。 “她叫什么名字?” “誰?” “你筆下的這個女人叫什么名字是?” “蘇慧,蘇州的蘇,智慧的慧。” “她是個什么樣的人?” “她啊,應該是很強悍的人。” “聽名字不像啊?” “因為這名字是父母給的,父母希望她在家做乖乖女,在學校是好學生,長大成人了,會是好妻子好母親好員工,總之不奢求大富大貴,但是一定要順,父母知道不能全指望運氣好,想要達到這樣的目標,是需要一些智慧的,所以起名蘇慧。” “但是期望跟現實往往充滿落差,實際上呢?” “實際上也沒差多少吧,起碼在不過分了解她的人眼里,她就是這樣順風順水地讀書工作嫁人生女,雖然難免有些乏味,可是這種缺乏刺激性的成長歷程恰恰是最安穩妥帖的。” “那這個名字還蠻合適的。” “可惜她命不好,還有個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故事敘述者在暗地里cao縱著她的命運,要她在讀小學五年級的時候遭遇一場她不能承受的噩夢,被一個連環殺人犯強.jian,最大的幸運是在兇手要殺掉她的時候,廢棄的未完工住宅樓里突然來了個流浪漢。” “然后呢?” “然后案子成了懸案,她父母很愛她,為了她能健康成長,放棄了工作,帶她搬家了。” “這樣就夠了么?” “看起來是夠了,她依然是乖乖女,好學生。可她明明對理科不感興趣,卻選了理科,選大學專業的時候瞞天過海報了法醫學,通知書郵到家里,父母才曉得。” “再然后呢?” “她去讀大學啦,交了男朋友,畢業就結婚了。只不過她沒有回到父母所在的城市,而是跟丈夫回了她的家鄉。” “那我猜她應該是想要解決這樁懸案。” “也沒有,已經過去這么多年,兇手有可能已經死了,也許她只是有那么一些不甘心。而且她回到家鄉也沒有怎樣,案子已經被人忘個差不多了,而且她是做法醫的,幾年做下來,什么慘狀沒見過。就這樣,她工作第二年懷孕了,生了個小姑娘,一家三口,有車有房,生活安穩。” “我想故事里必須要有的那個“但是”要來了。” “對,要不然故事就無法進行下去,在她女兒六歲的時候,有人以相同手法jian殺了一個小學四年級女孩。” “那她也要查案了吧” “沒有,她告了假。” “咦?” 聽到這個答案,遲念眼睛里興味濃厚起來,她拒絕崔泠去回答她的疑問,而是自己展開猜測。 “為什么會在緊要關頭這樣呢,在事到臨頭之前,我們想象里的自己總比真實的自己要勇敢,但事實卻并非如此。 她以為自己想要的是給當年的事情畫上句號,可有時候一起案件的被害人卻并不愿意讓塵封的案件再起波瀾,因為這意味著,再一次把她的傷口和屈辱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 她有沒有把她小時候遭遇告訴給她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