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節
宋衍搖搖頭,“掣肘萬千,陽奉陰違,我其實是被困在這里了,什么時候塵埃落定,什么時候才能掙脫出去,可他們人人都覺得我跟其他堂兄弟一樣,想盡可能地多分些家業。” “你不想要永基?” “你想要維揚么?” 遲念聽到宋衍的問題,愣住了,回過神來。 “這不是我想還是不想的問題。” “你的回答就證明了,你也不想。” 宋衍說完,略顯沉重地嘆口氣道:“別人覺得搶到手的家產就是可以隨便花的天文數字,可真的是這樣么? 我這段時間其實什么都沒干,也什么都干不成。 永基到我這輩,四代人,公司里上上下下,跟家里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家族化企業,就算今天不出問題,將來總有一天會出問題的。 而且,真的很累啊。 念念,我每天晚上入睡前問我自己,有把握把永基接過來,把它變得更好么? 我沒有,我沒有把握,它太龐大了。 以前我心里不快樂,因為我不想做明星,可大哥偏要我做。 現在想想,那時候過的挺輕松的,不必想太多東西,壓力都在大哥身上。” “這可不是做什么都看起來游刃有余的那個宋衍。” “我這樣說,會顯得有些軟弱吧,可能看起來還有些無能? 可人力有盡時,很多事,不是立志去做,就一定能做到的。 對任何事,我也只能說,我會盡我的最大努力去做。 以前做明星,是這樣,如今在永基,也是這樣。” “你會因此感到恐懼么?” 宋衍蹙眉,“恐懼?” “這就是我不想接維揚的理由,維揚情況比永基好很多,可我感到恐懼。 我不是我爸爸,我能做到守住它么? 我不知道,我光是想想這件事,就感覺有座山的重量壓在背上。 他對我期望很大,菀柔和珵之都不是能接維揚的性格,菀柔還有些樣子,她不避事。 至于珵之…… 我不清楚他究竟是像了誰,太軟了,遇見難處,總想著往后退,這怎么能行呢?” “既然知道要迎難而上,怎么會覺得恐懼呢,恐懼是避讓的開始。” 宋衍看著遲念的臉,覺得她神色有些古怪,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也許我所恐懼的不只于此吧……等等,有個電話,是卓然的,他可總算出現了,之前還說要帶我去找《螳》的作者聊聊。” “好啦,你趕緊忙你的去吧,只是苦了我,異地戀模式持續中。” “么么噠,我做護膚的時候再跟你聊,貍奴也再見!” 遲念匆匆地把視頻掐了。 宋衍把貍奴抱到懷里,下意識地摸著它的背,心里在想事情,復又把貍奴舉起來,對著它那雙圓溜溜的翡翠綠眼睛,問道:“你說你媽究竟在想什么呢?” 貍奴在宋衍身邊,是不太敢發脾氣的,換了遲念這樣舉它,它早開始劇烈扭動了。 此刻卻只能望著西裝革履,隨時能拉到片場拍職場劇的宋衍,無辜地“喵~”了一聲。 它怎么知道? 它只是一只欺軟怕硬的小貓咪。 遲念這邊,電話一接通,卓然就忙著打趣她,“哎呦,榮幸之至,億萬富翁肯接我的電話。” 這是在說最近被人津津樂道的梗,因為《刀尖上的舞蹈》只有屠子肅和遲念兩個人投資,一個占六成一個占四成,那電影的片方收益自然也是他倆分。 十幾億票房收入擺在這里,屠子肅和遲念的個人財產都是極速增長。 “別跟我提錢,我心疼,看著數字大,先給稅務局交8.3%,剩下的再給影院和院線分一般還多,分完這些又抽百分之11給發行,剩下的這些里,其中四成才是我的。” 話是這么說,可因為總票房多,遲念還是分到兩億多。 從投資角度來講,遲念做了筆非常成功的投資,她投了兩千萬,一年時間回報給她兩個億,投資回報率驚人。 而且這不是電影的最終收益,因為電影還沒下映,也還沒算未來的其他收益。 不過這些后續收益不會太多就是了,國內電影收入百分之八十以上來自公映票房收入。 “行了,別跟我這種拍文藝片的人叫苦,看在老六的份上,遲小姐要不要意思一下,從手里漏點吃的喝的,讓我們這個小劇組好過點。” “卓大哥,別耍寶了,又不是所有文藝片都窮,也不是所有文藝片導演都窮。 你不窮,《螳》有ag投資也不會窮。 作者聯系的怎么樣了?肯見我了么?” “我最近就是在忙這個,已經溝通好了,你盡快飛過來吧。” “那我明天就買機票過來,還有《潛淵》提前開機了,拍攝周期70天,這樣的話,我們可以從六月開始拍《螳》。” “你中間不用休息一下?” “曦宓不難演,應該不需要出戲。當然,按照你的要求,我懷疑我演陳罔市需要一定的時間來入戲。” 第111章、復仇 ... 遲念第一次讀《螳》的原著的時候,除了因為故事情節而引起的寒意,同時還發現《螳》在故事結構上的精妙性。 卓然相中《螳》,要把它改編成電影,不是偶然的,這部篇幅不長的小說非常適合影視改編,或者說,它的內容,用影視方式呈現比文字要更合適。 小說是圍繞一起殺夫案展開的,但是小說的第一視角是并不是作為主角的妻子,而是一個在大城市開律所的精英律師。 他以第三者視角,講述了自己時隔多年后重遇女主角陳罔市、陳罔市殺夫、警方立案調查、檢方公訴,法院審判、再到陳罔市脫罪的整個故事。 以小說本身來看,《螳》其實并不是一流的小說作品,它是粗糙的,沒有熟極而流的技法與文字功力。 敘述上也有些散亂,不得章法,雖然主要運用的是第三者的主視角,可因為要講述女主陳罔市的心理和回憶,所以必須進行視角變換,轉變為陳罔市的心理描寫,還有女主殺死丈夫時的上帝視角。 這種小說技法上的失敗,反而是影視改編上的好處,電影在敘述主體變換上是天生的行家,除了那些愛好長鏡頭的導演們,一部電影的鏡頭角度總是在不斷變換的,往往是觀眾不經意瞬間,鏡頭視角就被悄然切換掉了,而大家則對此一無所覺。 如果是那種一成不變的長達十幾分鐘的長鏡頭,那反倒要叫觀眾看的昏昏欲睡。 這就是影像和文字的天然區別,影像傳遞圖畫,文字傳遞邏輯。 而且電影也極其擅長變換時間的藝術,一部小說可以使用倒敘,但是如果在故事里頻繁地改變時間線,則會使閱讀體驗變得非常差,除非這么干的是位頂尖小說家。 而電影則不然,簡單的鏡頭切換就可以讓人輕而易舉地回到過去的時間,更別說還有像蒙太奇這樣的電影技法。 小說起初是被發布在海角論壇上的,被專門登載短篇小說的純文學雜志《小說月談》的編輯看到了,取得作者同意后,給了300塊稿費,就又發表在了《小說月談》上。 小說發表一年后,《螳》獲得了著名短篇小說文學獎。 它固然缺點多多,可這篇小說鼓蕩著充足的元氣,來自于作者的元氣支撐著它,讓每個閱讀到這篇小說的讀者,都能在某個瞬間進入到小說,體驗到某種身臨其境的戰栗感。 這是作者的第一篇文學作品,她有種天生的文字感覺。 而讓遲念疑惑的是,《螳》的作者,從此再也沒有發表過新作品了。 她為此問過卓然,是不是作者換掉了筆名。 卓然否認了這個猜測,他說:“也許有的人,拿起筆,就只是為了這一部作品,她不考慮寫作本身,也沒有身為作家的自覺,她只是想講一個故事,如此而已。” 而去見小說作者,也是卓然的提議。 提出這個建議以前,遲念又給他發了一本見聞錄,是遲念在青浦女子監獄跟女性犯罪者的交談實錄,她的談話對象,無一例外,都有個共同的身份――殺夫者,同時她們還具備另一個身份,死去的丈夫們的暴力施加對象。 “遲念,為一部作品,準備工作做到這樣細致的演員不多,你是其中的一個。所以,我覺得你該見見她。” “誰?” “何皎,就是寫《螳》的那個人。” 這卻不是說見就見的,因為寫了《螳》,何皎在當地出了大名聲,后來又因為要拍電影,電影還沒拍完呢,女主演又接連出事,連累何皎也被人指指點點。 何皎自己倒是沒事,她寫了這部小說,又發到網上,本來就想過這只是部小說的事,能一碼歸一碼,絲毫不影響生活,可她有孩子,她不能讓這些事情影響到孩子的成長。 所以從此就跟卓然斷了聯系,他做他的導演,她過她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總之態度明確,小說版權是賣給你了,電影不管能不能拍出來,都跟她沒關系了。 為此,卓然專門跑去豫省找人,當面把話說清楚了,才叫遲念過來。 三月初,秦嶺淮河以北的地區,還是早晚都冷的天氣,當得上春寒料峭四個字。 不同地方的早班店,多多少少都有些地方特色。 比如這家,兩間店面,收拾得干凈利落,從門外路過隨便看看都會覺得衛生方便,門口的行道樹上綁著塊小黑板,明碼標價寫明了早餐名字和價錢,價格看著就親切,公道實惠。 早餐分干濕,供喝的有胡辣湯、疙瘩湯、羊湯、餛飩、豆腐腦、八寶粥、豆漿…… 填肚子的基本都是面食,雞蛋不翻、白不翻、油條、油炸大餅、小籠包、煎餃…… 花樣繁多,一應俱全。 早上七點半正是早餐店生意最好的時候,盡管是個周末,可還是滿滿當當坐得全是客人。 遲念裹著她從宋衍那里順來就再也沒還過的黑羽絨,里面穿了件套頭薄絨衛衣,腿上只穿一條內里加絨的深藍色小腳牛仔褲,腳上穿雙白球鞋。 她還帶了頂有貓耳的黑色鴨舌帽,口罩是必備道具。 此刻正坐在最靠近后廚窗口的兩人桌上,卓然坐在靠過道的位置,他正好能把遲念擋住。 已經點過餐了,遲念盯著那張塑封過,因為使用時間長久而不免沾染了餐館特有油膩感的餐單,斟酌了半天,決定嘗嘗以前只聽說過的胡辣湯,還有她聽都沒聽過的雞蛋不翻。 卓然點了胡辣湯,兩個白不翻,一屜小籠,六只煎餃。 人聲喧嚷中,有個看著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穿花蝴蝶一般端著做好的早餐送到客人桌上。 來客許多都認得她,紛紛招呼,“勝男又來給你媽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