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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綁架案和其他重大案件調查通常會把重案調查組搞得焦頭爛額,該部門隸屬于1pp,也就是紐約警察局總指揮部。總部所在大樓位于曼哈頓市區內的市政廳附近,這棟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建筑內有一排會議室是專門留給這個特別工作組用來偵辦此類案件的。在這里,既沒有什么尖端科技,也沒有其他什么格外吸引人的地方,這與熱播電視劇中的描述大相徑庭。不過這次因為有林肯·萊姆的參與,而他的身體狀況如果頻繁外出會非常麻煩,所以他的客廳,而非紐約警察局總部,就成了絞索綁架案的調查總部。

    今天,這座建于維多利亞時期的公寓變得忙亂起來。

    除了一直待在這里的朗·塞利托之外,現在又多了兩個人。其中一位中年人,身材瘦削,衣著整潔,一副學者模樣,穿著粗花呢衣服和米色的暇步士皮鞋。他那身藍色套裝早就過時了。他的名字是梅爾·庫柏,面色蒼白,頭發稀疏,鼻梁上那副大圓眼鏡因為哈利·波特的熱映反而成了時髦物件。

    另一個是弗雷德·德爾瑞,他是fbi南區辦公室的高級特工,正半坐半靠在紅木桌子的陰影處。他個子很高,也很瘦,你大概在任何地方都不會見到他穿的衣服:深綠色的夾克,領子上縫有橘色紐扣的襯衫,搭配一條在鳥類愛好者眼里是金絲雀黃的那種亮黃色領帶,衣服上有個方方正正的紫色口袋。相比之下,他的寬松長褲算是低調了——圖案是海軍藍的千鳥格。

    庫柏耐著性子坐在實驗室的凳子上,正等著由薩克斯即將帶回的物證。德爾瑞從桌邊站起身,來回踱著步,手里不停鼓搗著兩部電話。在罪案調查的管轄權問題上,州屬與聯邦的全責界限就像三月份的東河一樣灰暗不明,但是在綁架案上的隸屬權從來不會出現爭議。在這類犯罪案件上,哪一方作為主導根本不重要,拯救受害者生命的緊迫性直接壓倒了一切自我意識。

    德爾瑞剛掛斷一個電話,另一個就響了起來:“也許咱們能自己弄清受害者的身份,搞點有意思的cao作,把a部分和b部分拼湊到一起,很可能就會漂亮地拿下這一局。”

    德爾瑞擁有不止一個高等學位——包括心理學和哲學(好吧,學習哲學可能只是個人興趣愛好),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講話天生一口街頭黑話腔,而且還是自創的——既不是匪幫黑話,也不是非裔美國人的那種帶方言的英語。這就像他的衣著品味,或者類似于他癡迷閱讀海德格爾和康德的癖好,純粹的德爾瑞本色。

    他在通話中說的是之前塞利托向萊姆講過的事:當時綁匪把受害者鎖進后備廂,駕車迅速離開犯罪現場,為了避免被追蹤,他似乎把一部手機從車里扔出了窗外。

    “咱們的技術人員在試圖追蹤電話時可是中了‘頭彩’——那幫蘋果的家伙總是找麻煩,就像對咱們的人玩《憤怒的小鳥》。每次需要時,你瞧,就沒有密碼!可是今天,當他們正絞盡腦汁破解通話記錄時,猜猜發生了什么?手機居然響了!來電的是個負責業務的家伙,他在等著這位仁兄一起吃早餐,等得太久,西柚汁也不冰了,燕麥粥都涼了。”

    “弗雷德……”

    “老天,看來咱們今早都沒什么耐性。那部手機歸一個叫羅伯特·埃利斯的人所有,這算是有個好開頭——這是我自己的想法——他在圣何塞的城里討生活。沒有犯罪記錄,按時交納稅款,是個非常無趣的女士緊身衣經銷商。我說這只能算是個開頭,也就別指望臉書和我為聊狂,還是什么其他吸引人或有利可圖的玩意兒了,他的電商平臺就是他的全部社交媒體記錄。看來不太可能是他的競爭對手干的。”

    “朋友和家人那邊有沒有收到綁架者的信息?索要贖金之類的?”塞利托問道。

    “沒啊。通話記錄顯示曾經撥打過一個手機,注冊人是和受害者居住地址相同的女人。所以合理猜測是他女朋友。不過供應商說她的電話目前在遙遠的日本。估計這位名叫薩布麗娜·狄龍的女士是公司里的人。我的亞洲同事在試著聯絡她,但是還沒有得到回復。其他的號碼就都沒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了。只有一個住在城里的業務伙伴,至于家庭關系方面,我們就沒有什么發現了。”

    “家庭糾紛?”梅爾·庫柏問道。他是一名實驗室專家,不過他也是紐約聯邦調查局的警探,有多年辦案經驗。

    德爾瑞回答:“看起來一切正常。再說就算真的有點什么,我想,一點出軌的事也犯不著把他鎖進后備廂里吧。”

    “這倒是。”塞利托回答。

    萊姆問:“沒什么舊案底嗎?”

    “啊哈。這小子不是混混,除非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現在也收那種學生了——那是他的母校。”

    塞利托說:“所以說我們的調查方向就是朝著一個瘋子去。”

    不管怎么說,考慮到那個絞索……

    “也許這次你是對的,朗。”德爾瑞答道。

    “全是猜測,”萊姆抱怨道,“我們這是在浪費時間。”

    天殺的薩克斯和證物收集小隊都跑到哪兒去了?

    庫柏的電腦發出一聲歡快的響聲,他過去查看。

    “是你證據組的人發來的,弗雷德。”

    萊姆驅動著輪椅過來。聯邦犯罪現場調查單位,也就是物證反應小組,已經仔細分析了那部電話,并未發現任何指紋。顯然犯罪嫌疑人在把它扔出窗外之前仔細擦拭過。

    不過技術組還是找到了一些線索——泥土的污跡,還有嵌進手機套里的一小段淺色頭發——屬于人類,上面沒有發根毛囊,也就不可能做dna分析。頭發干燥并且被漂染成淺金色。

    “埃利斯那邊有照片嗎?”

    幾分鐘后,庫柏從加利福尼亞州的車輛管理局下載了一張照片。

    這是一個長相極其普通的三十五歲男人,臉龐瘦削,頭發是棕色的。

    那么這段白金色頭發是誰的呢?

    是綁架者的嗎?

    還是之前提到的那個黛博拉?

    門開了,萊姆斷定這次是阿米莉亞·薩克斯回來了。她的腳步聲十分獨特。在她還沒進門之前,萊姆就已經喊道:“薩克斯!快拿過來看看。”

    她穿過走廊進屋,向大家點頭打招呼,然后把牛奶箱遞給庫柏,箱子里面裝著各種各樣的證物袋。庫柏接過箱子放在一邊,訓練有素地穿戴好全套防護裝備:鞋套、手套、防護帽以及防飛濺隔離服,這些東西可以有效地讓檢測人員與證物彼此隔離。

    他把證物袋一樣一樣地放在檢測桌上,這是客廳里的一個獨立區域,遠離其他穿著日常衣服的人,以避免污染。

    萊姆早已預料到這次的收獲甚少——畢竟通過視頻的方式,萊姆相當于是和薩克斯“一起”在案發地“走格子”。她找到的證物只有絞索,留在案發現場的一些痕跡、鞋印和輪胎印。

    但就算是最細微的物質,理論上,也能把警探們直接領到犯罪嫌疑人的家門口。

    “那么,”塞利托首先發問,“那個小家伙說了些什么?”

    薩克斯回答:“我和小姑娘做了筆交易——莫瑞甘,還有陪著她的mama。她將來肯定能從政,或者當一名警察,她想要拿我的槍。言歸正傳,犯罪嫌疑人是個壯實的白人男性,黑色長發,大胡子,穿著黑色休閑服,戴黑色棒球帽,帽檐壓得很低,個子比我高一點,年紀看起來和她的網球教練差不多大——我查過了,這位教練名叫畢林斯,三十一歲。她不認識除了特斯拉以外的汽車型號,因為她爸爸開的是特斯拉,而且還向所有人炫耀自己開的是什么車。莫瑞甘沒有看到什么特別的東西,只看到那人戴著一副藍色手套。”

    “該死,”萊姆嘟囔著,“還有什么別的信息嗎?”

    “沒有,不過這還是第一次,她的mama,克萊爾,問我是否可以,或者我認識的人中是否有人,今天晚上可以去派對充當侍應生。”

    “那她會付薪水嗎?”塞利托問道。

    這一點也不好笑,萊姆沒理會他:“首先,看看那個絞索,有沒有指紋?”

    庫柏在cao作臺上用煙霧覆蓋那條繩索,以此提高指紋的可辨識度,然后回答:“有一小片細長的部分,但不足以用來辨識。”

    “這是什么材質的?”德爾瑞問道。

    “我正要檢測呢,”庫柏透過顯微鏡靠近它仔細查看,把顯微鏡的解析度調到相對合適的縮放比例,然后比對了辨析數據庫。

    “可以用氣相色譜儀分析,不過我敢肯定這是蛋白質——生物膠原蛋白、角質和蠶絲蛋白,我認為這是腸線。”

    塞利托皺了皺鼻子:“這可真夠惡心的。”

    湯姆大笑起來:“放心,這跟貓其實沒什么關系。”

    庫柏接過話頭說:“的確如此。雖然聽起來是‘貓內臟’,其實是取自山羊或者綿羊的腸子內壁,是‘腸線’。”

    塞利托回答道:“為什么你們覺得這個就不那么惡心了?”

    鑒定專家通過聯網查詢。他繼續說:“腸線過去一直用于手術縫合線,如今只用于樂器的琴弦,現在比較常用的是鋼質或者合成材料,不過……”他聳聳肩,“腸線也很常見。這可能來自周邊區域內上百的商店、音樂廳或者學校。考慮到這根的長度,它應該取自大提琴。”

    “那么絞索呢?”德爾瑞問道,“上面有沒有打十三個結預示厄運?”

    萊姆不太了解腸線,對樂器也知之甚少,但是他對絞索很熟悉。這種繩結應該叫作“吊頸結”,這不是直接綁緊的,而是滑動活結,可以使人窒息。由于脖子折斷導致死亡——這才是導致窒息的原因。不錯,窒息并非由于喉嚨被箍緊,而是由于大腦讓肺部停止工作。專業手法通常會把這個大繩結打在受刑者的左耳后,造成脊柱折斷的位置相當于萊姆受傷的位置稍稍向上一點的地方。

    作為對德爾瑞的回答,他說道:“也許有人會打十三個結。不過那個年代大部分劊子手會打八個結。這樣就很好用了。好了,其他還有什么嗎?”

    通過小女孩指出的不明犯罪嫌疑人動手的位置和走過的地方,薩克斯用專用膠帶和靜電吸附裝置采集了很可能屬于他的鞋印。

    庫柏對比了數據庫,回答道:“是匡威牌,十碼半。”

    當然,這是很常見的鞋子,不可能單獨據此追查出什么相關線索。這些鞋子的事萊姆是很清楚的,就是他協助紐約警察局建立了鞋印數據庫。

    此外,薩克斯也曾試著提取輪胎印,不過沒能成功。在劫持者駕駛的轎車輪胎印上面已經有其他汽車和卡車碾軋過的各種痕跡,也就不可能再把涉案車的印記獨立分離出來了。

    萊姆說道:“咱們最好問問那孩子還說了什么沒有?”

    薩克斯描述了綁架發生的過程。

    “兇手用面罩罩住被害人的頭,然后他就摔倒了?”塞利托問道,“悶死了?”

    萊姆答道:“時間太短,應該是用藥物——比如三氯甲烷,這是典型的手法。你也可以自己在家里調配。”

    “那個面罩是什么顏色的?”庫柏問道。

    “近乎黑色。”

    “我找到一條纖維,”鑒定專家說道,他看著證物袋的標注,“棉紗質地,阿米莉亞,是你從現場留下的絞索附近提取的。”

    萊姆觀察著監測器上顯示的纖維圖像,他有種感覺,這根相對完整的纖維具有重要的證物價值。如果他們能找到那個犯罪嫌疑人的面罩,那么他就可以判斷這根纖維是否與它相符合(這不能稱之為“匹配”,實際上只有dna和指紋可以匹配)。

    這對檢察官在審判時是非常有利的。不過,僅僅是以這條纖維現在的狀態保存,就無法發現更多能令你接近犯罪嫌疑人身份或者他的住所和工作地的信息。只能判斷出它是棉紗纖維,具有良好吸水性,而且很可能帶有非常有價值的線索。問題是,只有利用氣相色譜儀——一種通過分離辨識來確定物質成分的設備才能找出線索,不過用作分析的纖維會被毀掉。

    “動手吧,梅爾。我想知道還能找到些什么。”

    鑒定專家為這臺惠普牌分析儀準備好樣本,整個過程花了差不多二十分鐘。

    與此同時,塞利托和德爾瑞聯絡了各自的上級主管。仍然沒有索要贖金的消息,該區域的監控錄像也沒有拍到案發經過或者汽車逃離的畫面。德爾瑞接著向國家犯罪信息中心匯報了他們目前得到的一切信息,看看能否找到相關記錄在其他什么地方發生過類似案件,同樣一無所獲。

    萊姆說:“咱們來做個圖表吧。”

    薩克斯把白色寫字板拉近,取出馬克筆:“咱們怎么稱呼他?”

    通常情況下,案發的月份加日期會被臨時作為未確定嫌疑犯的代號。這次的嫌犯應該是嫌疑人920——案發日期是九月二十日。

    不過在他們還沒有決定犯罪嫌疑人代號之前,庫柏動了一下,他看著氣相色譜儀的電腦屏幕:“啊,你是對的,林肯。這條纖維可以推定來自面罩——確實有三氯甲烷的痕跡;而且,還有奧氮平。”

    “是迷藥嗎?”德爾瑞問道,“綁架者常用的氟地西泮?”

    庫柏一邊打字一邊答道:“是一種常用的抗精神病藥物,用于病情嚴重的患者。”

    “這是被害人用的,還是犯罪嫌疑人用的?”塞利托好奇地嚷嚷著。

    萊姆回答:“電商采買員似乎和精神病不怎么搭邊,我投犯罪嫌疑人一票。”

    庫柏從一個標記好的證物袋中取出土壤樣本,標簽上寫著“犯罪嫌疑人鞋子周圍”,“我還要用氣相色譜儀分析一下這個。”說著他就在色譜儀上cao作起來。

    德爾瑞的電話響了,他用修長的手指按下接聽鍵:“喂?……不會吧……我們這就看看。”

    他轉向屋子里的眾人:“是我的特工好哥們兒,他在得梅因,工作一直勤勤懇懇,他看到ncic的消息時剛好接到一位女士的電話。她看見自己的兒子正在看youvid——一個流媒體網站。是令人惡心的內容:現場直播一個人正在被絞索絞死。咱們得看看。”

    薩克斯走到一臺筆記本電腦旁,密集的電線中有一條高清多媒體接口電纜,連接著附近一面墻上的大型監視器屏幕。她鍵入那個網站的網址并找出了那條視頻。

    視頻中顯示有一個男人在陰影里,面容很難看清;他的眼睛被蒙住,不過他的臉有點像羅伯特·埃利斯。他的頭耷拉到一側——因為絞索用力吊著他的脖子。他的腳踝被牛皮膠布捆住,雙手在背后,大概也是被綁住了,他站在一個高度是兩碼到兩碼半的木箱上。

    這幅景象太可怕了,那個聲音更是令人毛骨悚然。可以聽到斷斷續續的人類那種痛苦的喘息聲,正通過風琴或者電子鍵盤被當作背景音樂播放出來。那個旋律非常熟悉,是《藍色多瑙河》。

    你可以數出節拍,是華爾茲,就像這樣:喘息,二,三,喘息,二,三。

    “上帝啊。”塞利托咕噥著。

    還會有多長時間?萊姆想知道,在那個男人體力不支滑倒之前,在他雙腿失去知覺或者暈過去之前——也就是在他跌落、被絞索勒死之前還能有多久?這種跌落不會像傳統的死刑那樣折斷他的脖子,而是會緩慢地、極盡痛苦地把他勒死。

    隨著視頻的繼續,音樂逐漸放慢,喘息聲也相應慢了下來,仍然與變緩慢的音樂相配合著。

    男人的畫面也逐漸消退,視頻就這樣變得暗淡。

    隨著三分鐘播放時間的結束,音樂和絕望的喘息聲都歸于寂靜,畫面變成黑色。

    血紅色的字母顯現在漆黑的屏幕上——原本是極其普通的文字,以這種形式顯示卻顯得難以形容的殘酷。

    ?作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