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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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到要寫文章的時候了,文章照例寫不出。這一個多月里見聞了許多事情,本來似乎應該有話可說,何況僅僅只是幾百個字。可是不相干,不但仍舊寫不出文章,而且更加覺得沒有話說。 老實說,我覺得我們現在話已說得太多,文章也寫得太多了。我坐在北平家里天天看報章雜志,所看的并不很多,卻只看見天天都是話,話,話。回過頭來再看實際,又是一塌糊涂,無從說起。一個人在此刻如不是閉了眼睛塞住耳朵,以至昧了良心,再也不能張開口說出話來。我們高叫了多少年的取消不平等條約的口號,實際上有若何成績,連三十四年前的辛丑條約還條條存在。不知道那些專叫口號貼標語的先生那里去了,對于過去的事可以不必再多說,但是我想以后總該注重實行,不要再想以筆舌成事,因這與畫符念咒相去不遠,究竟不能有什么效用也。 古人云,為治者不在多言,顧力行何如耳。這原是很對的,但在有些以說話為職業的人,例如新聞記者,那怎么辦呢?新聞而不說什么話,豈不等于酒店里沒有酒,當然是不成。據我外行人想來,反正現在評論是不行,報告又不可,就是把北巖勛爵請來也是沒有辦法的,那么何妨將錯就錯,(還是將計就計呢,)去給讀者做個談天朋友,假如酒樓的柱子上貼著莫談國事或其他二十年前的紙條,那么就談談天地萬物,以交換智識而聯絡感情,不亦可乎。 我想,在言論不大自由的時代,不妨有幾種報紙以評論政治報告消息為副課,去與平民為友,供給讀者以常識。說到這里,圖窮而匕首見,題目出來,文章也就可以完了。不過在這里要想說明一句,便是關于常識的解釋,我們無論對于讀者怎么親切,在新聞上來傳授洋蠟燭的制造法,或是復利的計算法,那總可不必罷。所謂常識乃只是根據現代科學證明的普通知識,在初中的幾種學科里原已略備,只須稍稍活用就是了。如中國從前相信華人心居中,夷人才偏左,西洋人從前相信男人要比女人少一支肋骨,現在都明白并不是這么一回事。我們如依據了這種知識,實心實意地做切切實實的文章,給讀者去消遣也好,捧讀也好,這樣弄下去三年五年十年,必有一點成績可言。說這未必能救國,或者也是的,但是這比較用了三年五年的光陰再去背誦許多新鮮古怪的抽象名詞總當好一點,至少我想也不至于會更壞一點吧。(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