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嘈雜的停機(jī)坪，門口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齊陽沒想到他會來接自己，愣了半天才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上前。

    陸延耐心等他走到自己面前，習(xí)慣性地伸手想要接過齊陽的行李。他總是習(xí)慣幫齊陽拿各種東西，喝到一半的礦泉水瓶，吃了半口的卷餅，剛從店里出來的購物袋，解不開的耳機(jī)線，手機(jī)，錢包……不勝枚舉。就連他們的同事都笑話他，說齊陽手上就不能有東西，齊陽就在調(diào)笑聲中用空出來的手握陸延幫他拿東西的手。

    甜蜜的重量。

    而這一次，齊陽卻向后退了半步，將自己的行李箱滾到了背后。

    手明明落了空，心里的份量卻沉得可怕。

    他半背過身，將視線落在兩個人交疊的影子上：“沒受傷吧？”

    “嗯。”

    “挺好的，字簽了嗎？”

    “還沒…副隊撕了……”

    哦，還沒，也就是要簽的。

    “家里有還有一張。”

    家。

    “……知道了，回宿舍就簽。”

    哦，連家都不是了。

    指甲刺入掌心，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開始脹痛。

    陸延不再說話，獨自一人大步往前走。齊陽很少看到他的背影。他比自己高，走路的步子也大，自從兩個人在一起后，他的步子卻突然變短了。齊陽只能感覺到自己的視線從他的后背，落到他的手臂后側(cè)，最后來到他的下顎處，嬌縱的磨合，直到步履一致，有時候他甚至?xí)蚝笳疽稽c，方便去接齊陽手上的東西或者是摟他的腰。齊陽跟他說話的時候，他總是側(cè)下身子，仿佛每一句都應(yīng)該是他們之間的悄悄話。

    貓頭鷹說得對。他再也找不到這么好脾氣的人了。

    他咬咬下唇，拖著行李拼命跟上陸延的步伐。這次回去的路很短，他都沒有想到，原來他們的房間離開停機(jī)坪是這么的近。

    齊陽想象過無數(shù)次他們分手時候的樣子。

    每次都是在任務(wù)結(jié)束后，回基地的路上，像小劇場一樣在腦內(nèi)循環(huán)播放。什么吵架的，斗毆的，離家出走的；摔盆子摔碗摔大門的，但這些說實話都不夠真實。陸延不是會吵架的那種人。他總是冷靜的，自持的，如果有矛盾，他們會交談，情緒激動的情況下也會大聲交談，但基本是自己大聲。所以別說是打架，就算是吵架都像是齊陽在單方面發(fā)泄情緒。離家出走更是離譜，基地不缺單人宿舍，不過是一張報告單的事兒，誰都不會露宿街頭。更有甚者，像是摔東西這種事兒，多半也只有齊陽做的出來，跟他陸冷靜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而現(xiàn)在，卻真實地可怕。

    他們兩個坐在餐桌前，陸延先貼心地給他盛了一碗湯，又洗了手，擦干凈。轉(zhuǎn)身從背后的書架上拿出一個藍(lán)色的文件夾，慢慢坐下來。打開后，里面全是“解除哨向?qū)訇P(guān)系申請書”的副本，一張一張的，白紙黑字的。其實在這幾年中他們已經(jīng)用掉了小一半了。有些簽了字就直接進(jìn)了垃圾桶，有些只有一個人簽字的，交上去也被副隊作了廢，還有些雙方簽字，副隊攔不住，遞交到上頭通過的，過了段時間兩個人一個看對眼又再次申請復(fù)合的。如果仔細(xì)翻一下，書柜上的另一個文件夾里同樣還有用了一小半的“申請哨向?qū)訇P(guān)系申請書”，紅色文件夾，喜慶得很。

    他們兩個此時都有些笑不出來。

    這么多次兒戲一般的分分合合，只有這次，他們心里都隱隱明白，這次，可能真的是最后一次。

    陸延思索了幾秒，還是合上了文件夾，輕輕放在了餐桌上。齊陽不懂他的意思，抬眼看他。陸延神色不明低頭說道：“你先吃，吃完了再說。”

    熱氣裊裊地從碗里升起，帶著人身上的煙火氣。這跟在前線風(fēng)餐露宿時候的味道是不一樣的，那種只是為了生存而獲取能量的行為和愛人在家給自己做的一碗熱湯是不一樣的，即使食材一樣，烹飪的方法一樣，那也是不一樣的。這一碗湯，是他和人類感情的鏈接。哪怕這只是一碗熱水，喝到嘴里，也是家里的熱水。

    人可真賤啊。

    齊陽想著，埋頭喝了一口，一時分不清是湯苦還是嘴苦。

    人可真賤。

    在外面風(fēng)吹雨打食不知味的時候總是懷念一碗沾滿人氣的熱湯，卻又在喝慣了家里的熱湯后貪求一次驚心動魄饑不擇食的冒險。

    熱湯穿過食管進(jìn)入胃袋，他的胃卻冷得發(fā)痛。

    他勉強(qiáng)自己吃完，抬眼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些水汽。陸延看著那雙漂亮的圓眼睛一時也說不出話。他不擅長應(yīng)對傷心的人，或者說他本身就不擅長應(yīng)對感情，無論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相比所有情緒都寫在臉上的齊陽，自己像是個反社會人格障礙患者，所有的感情都是內(nèi)斂的，自持的。基地的導(dǎo)員說這跟他作為哨兵的能力有很大的關(guān)系，大多數(shù)人的性格都會受到能力的影響，而陸延的能力需要他在行動時從容不迫。

    理論上而言，所有不適合上戰(zhàn)場的哨兵評級都不會很高，基本都在d和f種徘徊，而陸延是一個特例。

    后勤組的b級。

    沒有一個哨兵敢惹的b級。

    他能夠在接觸到的生物體內(nèi)安裝炸彈。這種安裝需要一定的時間，所以在戰(zhàn)場上，近距離接觸怪物的情況下并不實用。用副隊的話來說，哪來的美國時間給你搞這個你頭都沒了還裝啥炸彈裝還不如裝你自己身上死得無痛干脆。倒也是個有用的觀點，他們的隊長點點頭。于是后勤組多了一個a級別的哨兵，專門給哨兵安裝炸彈。一旦有哨兵的精神狀態(tài)達(dá)到暴走的死線且沒有向?qū)軌蚶没貋恚懷拥恼◤椌蜁鳛樽詈蟮奈淦鳎诒┳邥r將他的心臟炸的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