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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小津笑了,落在外人眼中卻只是牽了牽嘴角。 “劉浪,你帶meimei去門外轉一轉。”白荷說著,從吊瓶架上取下了自己的吊瓶。 劉浪上前,推著吊瓶架,領著劉浪花出去了。 病房門被帶上,房間里剩下白荷和覃小津兩人,白荷想要將吊瓶掛到病床上方的懸掛吊瓶架上,踮起腳尖試了幾次,竟然失敗了。 一雙手自她頭頂伸出去,接過她手上的吊瓶,輕輕掛到了吊瓶架上。 白荷的目光在那雙手上停了停,那是一雙白皙修長的手,好看得有些過分。 “個子不夠高,讓你見笑了。”白荷回過頭有些尷尬。 “你到床上躺著吧。”覃小津說著徑自去藤椅上坐了,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卻并沒有喝,仿佛人坐在茶幾旁,茶幾上就必須要有一杯水,否則就不完美。 “是醫院打電話通知您來補繳醫藥費的吧?”白荷在病床上坐好了,問道。 覃小津點了點頭。 “對不起,覃先生,您當時在替我們辦理住院手續時留了電話號碼……”白荷說話的時候努力保持鎮靜,卻依然掩飾不住給陌生人添麻煩后產生的愧疚與羞赧。 “你的手機是欠費了嗎?”覃小津沉吟了一下開口。 “什么?”白荷有些不解。 “你們出事那天,你兒子說因為你的手機沒電了,打不了120的電話,所以我給他買了充電器。但是很顯然,就算你的手機有電了,也沒有打給該聯系的人,我想你的手機應該是欠費打不出去了吧?把你的手機號告訴我,我給你充費。” 見白荷呆著,覃小津又說道,“或者你把你愛人的電話告訴我,我來打給他。我要問問他,他愛人和他女兒營養不良性貧血,他知道嗎?他把兩個病人都扔給一個九歲不到的孩子,他這個當父親的是不是太不負責任了?他光交了住院費就拍拍屁股走人……” 覃小津發現護士小jiejie們教訓他的話也不能照搬全抄,于是他改口:“不對,他沒有留飯錢,更沒有交住院費,甚至他老婆孩子發生危險的時候,他都不在身邊,他……” “覃先生,我們是單親家庭。”白荷安靜說道,臉上有一絲難以啟齒的害羞,卻又磊落和坦然。 霎時間,病房里安靜得出奇,針落可聞。 “所以,就選擇了那么極端的方式嗎?”過了許久,覃小津打破了這份詭異的安靜。 “覃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面對年輕男人突然犀利的眼神,白荷的笑容有些僵。 覃小津調整了一下坐姿,十指交叉著放到了膝上,平視著病床上那個面色蒼白,身形清減,卻又清秀好看的女人。 “雖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一定是很艱難的原因導致了離婚,迫不得已成了單親家庭,就算迫不得已也要堅持撫養兩個孩子,但是實在是太艱難了,住著簡陋的租屋,連電費都交不起,兩個年幼的孩子又嗷嗷待哺,終究是力不從心選擇了一條擺脫現實的捷徑——自殺?” 白荷聽明白了,眼前的男人誤會了她,他以為那場煤氣中毒不是意外而是自殺。 “真相遠遠比你想象得還要艱難,除了兩個拖油瓶,還有七位數的債務,除了當喪家犬,還要當楊白勞,”白荷緩緩道來,面上的緊張漸漸變成從容,“但是,覃先生,你對窮人的刻板印象就是脆弱嗎?” 不知何時,覃小津的臉上已經陰云密布,白荷臉上反而有了陽光。 “從來沒有迫不得已,只有心甘情愿,心甘情愿離了婚,心甘情愿要養兩個孩子,心甘情愿當喪家犬,心甘情愿做草芥,因為妄想有一天也有搬開頑石的能力;心甘情愿做螻蟻,因為妄想有朝一日可以潰堤撼樹,逆天改命。我每一天每一天都告訴自己,留得青山在,留得青山在……所以,覃先生,這次真的只是一場意外。” 與其說,白荷在向一個陌生人自辯,不如說她是在向自己剖析自己的內心。 無數個暗夜的輾轉難眠,無數次獨處的焦慮和彷徨,讓她對這日復一日的茍活產生了嚴重的懷疑。而此刻,一層層迷霧被她親手撥開,她發現留在她內心最深處的依然是一盞沒有蒙垢的明燈,散發著那么寶貴的光明,她的眼淚浮上了眼眶。 “媽!” “mama!” 兒子和女兒的呼喚聲拉回了她的思緒,不知何時,覃小津已經離開了病房。 劉浪手里舉著一疊現金:“媽,這是覃叔叔留給我們的飯錢,他說他過幾天再來看我們。” 白荷看著那疊簇新筆挺的錢,它們應該是剛被人從銀行取出,還沒在市面上流轉過,一如它們的主人那樣干凈又驕傲。 白荷把目光投向覃小津剛才坐過的位置,藤椅上已經空了,仿佛并沒有人坐過,茶幾上放著一只晶瑩的玻璃水杯,里面的水也無人動過。 …… 向清在筆記本電腦上敲下最后一個字后,伸了一個懶腰。 臥房的門被推開,高金嫻女士的頭伸了進來:“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就別當工作狂了,你爸讓咱們陪他去用餐。” “媽,我減肥,回家才幾天,我就被你們一直投喂,一直投喂,我現在都要變成一頭豬了。”向清將電腦頁面拉到PPT的第一頁,“覃小津國內巡演首場古箏音樂會策劃案”的紅色字體頗得她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