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從前我死去的家(29)
對了,臨死前,我看到了我自己。。。 我看到了我自己站在我自己的面前。。。 不對,那不是我。。。 到底是什么呢? “你是琴兒想象出來的自己。。。”一個好聽的低沉的聲音幽幽地響起,像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照亮了少女的記憶,往事如同潮水般霸道地傾瀉進來,她看到了塵封已久的過去。 她不是琴兒。 準確地說,她不是人。 她是誰? 自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出現的呢? 哦,對了。 是那個午后嗎?是在得知自己即將嫁人的時候,本該開心,卻只能傷心無助地哭泣的時候嗎? 從小養在深閨中,聽從父母的教導,嚴格遵守著女子的三從四德,只盼望著能夠尋得如意郎君,從此舉案齊眉,夫妻恩愛,但少女對未來的所有企盼在收到那紙婚約后,化為閃著虹影的泡沫,輕輕一碰就破。 日盼夜盼的如意郎君竟是大戶人家的肺癆少爺,那一紙婚約只為了給病重的少爺沖喜,豐盛的聘禮成了父母眼里榮耀的象征,女兒此后的幸福,在巨大的虛榮面前,顯得也沒那么重要了。 盡管少女的百般不愿意,但最后還是被裝束好送進了夫家,夫家張燈結彩舉行嘉禮。琴兒如同囚犯般,從一個牢籠換到另一個牢籠,從此,只能繼續鎖在這深宅中,不見天日。 想起來了。。。 自己的第一次出現,就是在那場可笑的嘉禮上。琴兒穿著親手縫制的嫁衣,那逶迤拖地的繡鳳嫁衣的一針一線似乎還帶著當時秉燭夜縫時的期盼,而此刻欣賞她絕美容顏的不是即將攜手共生的夫君,而是一只大公雞。 身為新娘的琴兒想瘋狂的大笑,又想凄厲的大哭,最后卻只能將所有的喜怒哀樂憋在心里,恬淡的臉上除了微笑,不能再有任何表情。 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吧,琴兒的視線穿過眼前的大公雞,定格在虛無的某一點,那有別人都看不到的自己,一個可以瘋狂大笑,破口大罵,嚎啕大哭的自己,琴兒微笑地看著那個虛無的自己,在嘉禮上做著自己不敢做的事,說自己不敢說的話。 ‘琴兒的心里是厭惡自己的吧。’少女恍神地想著。‘毫無禮數、毫不聽話的自己,和從小接受著三從四德的琴兒截然相反。她一定很不想看到自己,卻又不得不時常看見自己吧。’ 因為往后的日子,愈發地慘淡,病重的夫君最后還是撒手而去,這對琴兒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但婆家陰沉的氛圍卻壓得她常常喘不過氣來,唯一的兒子不在了,年輕貌美的媳婦還好好地活著,高高在上的婆婆眼里的猜忌和鄙夷,令琴兒常常不得不喚出自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自己知道了琴兒所有的心事吧,她的不甘,她的憤怒,她的委屈,她的渴望,像綿綿不絕的江水傾瀉而出,漸漸的,她有了自己的思想,看見以淚洗面的琴兒,就像看見自己在哭泣,憤怒、不甘、委屈、這些來自琴兒的情緒統統變成了她的內心。 什么時候開始變化的? 哦,對了,革命軍進城的那次。 也是她最后見琴兒的那次。 舉家的逃難竟沒有算上這個新進門的媳婦,當琴兒見到滿院的薪柴以及許久未見的娘家父母時,臉上露出了了然的絕望。 如果說還有什么比好端端的青春少艾一出嫁就守寡的事更令人絕望的,大抵就是如此吧。 兩家上上下下百十口人,不僅沒有半個人出來勸阻,竟還對這樣的“節烈之舉”大家贊譽褒獎。 “你尚無子嗣,夫君走時你就該以死相隨,沒想到你卻獨自茍活于世。不過不要緊,我們再給你一個機會,你安心走吧,等你自焚明志后,我們會為你哩個貞潔牌坊和烈女石碑,讓后人世世代代敬仰你,這是你的榮耀。” 夫家婆婆幾乎咬著牙的高談論闊,讓她明白了自己的命在他們的眼中甚至不如一塊石頭。 琴兒的目光死死地頂著母親,只盼她能說一句貼己的話,但只換來了‘琴兒,記住母親教過你的,女兒家一定要做到: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女子最重要的就是清白,自重。。。’ 沖天的炎焰像一朵碩大無朋、煊赫奪目的紅蓮,侵蝕著琴兒的五感,他們還在說著什么,她已經聽不見了,也不想再聽。痛苦令她扭曲、哀嚎,心中的積恨喚醒了另一個自己,那個在深宅中與她朝夕相伴的影子。 “我的家是殺死的地方,我的家人是殺死我的兇手,時間抹滅不了我的恨,地獄的業火也燒不盡我的恨,你就是我,你帶著我的恨去做我想做但做不到的事,去吧。帶著我的恨長存于世。 “哦,對了,我想起我的身份了,我是琴兒的影子。”遮住少女面目的云霧終于被撥開,在隱約可見的身姿慢慢變得清晰,枯草般遮住的面容竟像個無底的黑洞,吸收著任何的光線。 終于明白,為什么要用枯草般的長發遮住她的面容,影子哪里有臉,即便裝得再像,那黑漆漆的影子也是無法擁有人的面容。 “她要我帶著她的恨活下去,一直活著。。。”影子抱著頭,痛苦地哀嚎,就在剛剛,江離舉著那塊陰世印狠狠地打在了影子的身上。 “啊~~~”影子發出痛苦的嚎叫,身上冒起了絲絲白煙,卻不像之前在蒙府那樣,皮開rou綻,血rou之軀像積雪遇到陽光那般迅速消融。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要帶著恨,替她活下去。。。”沒等幾人反應過來,影子的周身燃起了熊熊火焰,但奇怪的是,那火焰的溫度像冰雪一般刺骨的寒冷,只要稍稍靠近,身上便結成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就這么放她走,好嗎?”待眾人反應過來時,戲臺上早已空無一人,發生了那么多的事,沒有留下一絲的痕跡。 “我的陰世印殺不了她,她不屬于人間也不屬于陰間,不過,也許她短時間內,不會出來害人了。”江離輕聲說道。 ,手里握著那塊朱紅的陰世印。